归置好新宅院里的一切,又请街坊四邻们吃了暖居饭,褚家便开始学着适应县城里的生活。
纸钱铺子还不忙着开张,请完暖居饭的次日,小两口便带着褚礼出了门,将家附近的几个私塾都转了转,大乾本就注重科举读书之事,连靠山村这样百十来户的村子都开了三处学堂,更不用说这繁华的县城主街了。
给褚礼这种还没参加过科考的学子开设的私塾,大多规模不大,几间教室再加上三四个教书先生便可,与别人家选私塾时的要求不同,小两口送褚礼读书,却从未想过叫他靠此考取功名,只希望他能明礼知耻,然后随心地过他这一生。
因此对于小两口来说,私塾里教出了多少名秀才和举人并不是最重要的,相反先生的为人品行如何,会不会太过死板苛刻,私塾里孩子们的精神面貌如何,才是他们最看重的。
走了几家私塾,沈鹿竹发现褚礼似乎有些兴趣缺缺,不知道已经神游到何处去了,便趁着褚义还在和私塾的先生谈话,轻敲了下褚礼的额头:“阿礼想什么呢,不喜欢这里的私塾?”
褚礼猛地回了神儿,摇摇头道:“没有阿嫂,没有不喜欢。”
“那怎么不开心,是想念村里学堂的那些同窗了?”
褚礼还是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看着自家阿嫂郑重地道:“阿嫂,我能不能不念书了?我以后不想像大堂兄一样,若是一直都没能学出个名堂不来,简直就是在浪费家里的银钱,阿兄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能给家里做棺材挣钱了,我以后也可以在铺子里帮忙,这样阿嫂就可以专心看着正正了。”
“阿礼,读书识字并不是只为了参加科举考取功名的,像阿嫂和秀秀,我们都不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可你看我们不是一样也在识字看书吗?”
“可是……”
“你阿兄当年的情况和你如今并不一样,家里若是实在忙不过来,咱们大可以雇两个伙计,没必要因此耽误了你的学业。”
见褚礼低着头没有说话,沈鹿竹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道:“没关系的,这个事儿咱们又不着急,阿礼若是当真不喜欢读书了,就先在家里休息一阵子,咱们回去再慢慢研究,好不好?”
“嗯,好。”
褚义和私塾的先生告辞后,扭身就见妻子和弟弟神色有异,走到褚礼身边,将手臂搭着他的肩膀上,冲妻子使了个眼色,状似无意地问道:“等得太久了?”
沈鹿竹朝他投了个安心的眼神,调侃道:“可不嘛,等得我和阿礼都快饿死了,走走走,中午买些好吃的回去。”
“是为夫的不是,咱们这就回去。”
三人顺路去了趟长青街上有名的酒馆,点了几道菜外带回了东院,吃过午饭后,抱着正正回东厢歇晌的时候,褚义才从妻子口中,知道了今儿在私塾的时候,两人神色有异的原因。
褚义听了妻子的话后,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有些心疼又有些欣慰,最后只感叹了句:“年纪不大,想得倒是不少。”
沈鹿竹回想起自己刚嫁给褚义的时候,那时褚礼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虽明知道褚礼已经长大了,可心里却还当他是当年的那个,被大伯娘王氏欺负得直哭鼻子的孩子。
“可能也就只有咱们还当他是个孩子了,这事儿你别不当一回事儿。”
褚义揽过妻子保证道:“阿竹放心吧,我下午就去和阿礼好好聊聊。”
午睡起来,褚礼正待在兄嫂为他准备的新书房发呆,见自家阿兄推门走了进来,知道他该是为了今儿个上午的事儿,于是唤了声“阿兄”后,便老实地坐在书案后面。
褚义搬了个椅子,和褚礼隔着书案相对而坐,开门见山地问道:“不想读书了?”
“嗯。”褚礼老实地点了点头。
“不喜欢?”
褚义手指轻触桌边码放整齐的书本,褚礼大小就是个爱惜书本的孩子,村里学堂的先生还和褚义说过,他是个聪明又能安下心学的,比同龄的孩子不知道强上多少。
褚礼盯着那些书本出了会儿神,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褚义也不急,缓缓开口道:“阿礼,阿兄和阿嫂不是一定非逼着你读书不可,你要是单纯的就是不喜欢读书,那咱们就不读,可是阿兄不希望你是因为别的,参不参加科举,考不考得中都不重要,阿兄当年没继续读书,也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我和你阿嫂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个喜欢的事情做,是不是读书都无所谓,只要是你真正喜欢的,想做的就好,懂吗?”
“阿兄,我……”
褚义起身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脑袋,打断了他的话:“不急,等你好好想过了再说。”
沉寂了几日,褚礼主动找到了小两口,谈了谈自己的想法:“阿兄阿嫂,我不讨厌读书,可是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我想要做的,喜欢做的事情,要是万一哪天突然就不想读了怎么办?”
沈鹿竹笑着宽慰道:“既然不讨厌,那不妨就先去私塾读着如何,等阿礼哪日找到了喜欢做的事儿,再去做也不迟啊。”
褚礼喃喃道:“阿嫂,要是我一直找不到喜欢做的事情怎么办?”
“那又怎么了,你的人生还那么长,多去尝试一下,多去看看不同的世界,总会找到喜欢的事情的,就算没找到也没关系,又没人规定一定要有个喜欢的事情做,只要过得开心就好了,我和你阿兄只希望你是个小孩子,就做小孩子该做的事儿,不要考虑太多其他的,家里的大事小情还有我们。”
“嗯,我知道了阿嫂,那我就先去私塾读书,等找到了喜欢的事儿,再做打算。”
六月底,沈家和蒋家凑在一起,赶着牛车来了趟县城,看望小两口的同时,蒋全也送来了,褚家搬来县城后的第一批纸钱。
褚义看着蒋全拉来的那满满一车的纸钱,一时有些发懵,里面居然还有一半的黄烧纸和白撒钱:“表弟怎么拉来了这么多?”
他和沈鹿竹之前便讨论过了,大老远地从村里往县城里拉黄烧纸和白撒钱有些不值当,左右日后自家铺子主要经营的还是铜钱烧纸和纸元宝,黄烧纸这些先在县城里进些货便是,也就没知会蒋全一道送过来。
蒋全搔了搔头,憨笑道:“这些黄烧纸和白撒钱都是林记作坊的老板给拿的,我上次去作坊进货的时候,正巧碰到他也在,问我怎么不是表兄你去的,我就把家里铺子搬到县城的事儿和他说了,他听了很是高兴,那天一整车的货都免费给了咱,说就算是恭贺表兄你的一点薄礼,我想着这到底是林老板的心意,成哥和平哥也这么觉得,所以就拉来了三成,其他的还是放在了作坊里做原料。”
褚义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缘故,一时心中颇为感慨:“林老板一向是个性情中人,下次回村里,定要去上门感谢,表弟这次可都还顺利?”
蒋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亏了沈家兄长,我拉了太多的纸钱,阿爹阿娘都坐不下了,正没法子,便听说沈家也要过来县城,就去找了沈家兄长,沈家本打算过几日再来的,可为了迁就我便把日子提前了,这才顺顺利利地一起过来了。”
“多谢二兄。”
沈松节正逗弄着正正,随意地摆摆手:“这有啥的,家里本就打算来瞧瞧你们的,哪日来不都一样。”
“对了表兄,林老板还托我给你带了封信。”蒋全说着将那封信从怀里拿了出来,递给褚义。
“林老板还说,若是表兄你觉得可行,下次我去进货的时候,便给他带个回信。”
褚义接过信,便折起塞进了袖子:“不急,一会儿我和你表嫂把隔壁院子那几间屋子都收拾出来,你陪着姨夫姨母还有阿爷和我岳父岳母,都留下来住几日再回去。”
沈鹿竹也对着一旁的沈阿爷劝道:“是啊阿爷,您就和爹娘都留下住几日再回去吧,我们月初便打算给铺子开门的,阿爷就留下来给孙女凑个人气,添些热闹可好?”
孙女一家原本只是住在河对面的村子,他们惦记了随时都能过去瞧瞧,可如今搬来了县城,自己这当长辈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惦记着亲自过来瞧瞧,可若是真叫他放着自家开了好几十年的药铺子不管,在这住上几日,却又有些放不下。
“我跟你爹娘都出来了,家里没个长辈在,时间长了可不成,再说药铺子只你大兄看着……”
沈鹿竹哪里不明白自家阿爷的想法,继续卖力地劝道:“哎呀阿爷,二叔和二婶儿还在家里呢,怎么能算是没有长辈在家呢,再说了只是住几日,大兄很厉害的,药铺定不会出乱子的,阿爷只管放宽心便是。”
随后又瞧见了自家正在院里和沈松节玩得不亦乐乎的胖儿子,忙招呼道:“正正快到阿娘这来。”
正正小朋友一听见阿娘在叫自己,忙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过去,只听沈鹿竹哄道:“和太外公说,正正想叫他在这住几日好不好?”
虽说如今的正正已经能三两个字词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但自家阿娘的话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超纲了,可却还是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太太。”
随后皱着小鼻子想了想,又说了声:“住。”
把堂屋里的众人都逗得前仰后合,沈阿爷简直爱死了自家这个小机灵鬼,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