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园外,牛车排成很长的队伍,雨轻早就与凌冬樊树来到牛车旁。
其实这些体面小厮们的饭食还是不错的,虽然简单,但是荤素搭配很合理,金谷园的厨子手艺自是不差,用料丰富,她因为逛了大半个园子,有些乏了,就提前坐进牛车里小憩一下。
“凌冬,看你办的好事,怎么让那胡元度结识了雨轻?”祖涣走出来就怒视着他们二人,微嗔道:“回去等着受罚吧。”
“道幼小郎君,其实是.......是雨轻小娘子她用.......”凌冬脑子一团乱,也记不清雨轻当时说得什么原理不原理的,吞吞吐吐的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
祖涣根本无心理会这些,问道:“雨轻人呢?”
“在车里。”凌冬和樊树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祖涣赶忙走至牛车旁,掀开车帘,雨轻却已经睡着了。
他微微一笑,慢慢放下帘子,转身望见傅畅已经疾步朝这里走来,便含笑道:“雨轻看样子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先回城吧。”
傅畅点头,当看到樊树和凌冬正为了一袋钱互相埋怨时,他拧眉,怒视他们,也不多问,只是闷声进入牛车。
樊树垂首心道,糟糕,世道小郎君一定是察觉出什么来了。
两辆牛车先行离开,郗遐和荀邃刚走出来,从身后就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有人喊道:“郗遐,你又在骗我,哪里有什么白鹿?”
郗遐哈哈笑起来,扭头问道:“白鹿可是祥瑞之物,岂能人人得见?阿虎,你又何必纠结于此呢?”
“哼!纯属狡辩!”卫玠白皙的脸颊微露愠色,冷笑道:“郗遐,我确实没看到白鹿,不过倒是望见了一个大力士,他可是能只手搬动大石,这等奇事你可见过?”
郗遐讶然,园内还有这样的厉害人物,军营里也是不多见的,他竟有些想要见一见此人了。
他们正说着,陆玩与顾毗他们也慢慢走了出来,几人相互告别后,便各自坐车回去了。
落日余晖撒落下来,车帘晃动,泛红的光线映在南絮的脸颊上,此刻的他有些心怯,坐在陆玩一旁,如鱼鲠在喉,但又不吐不快,终于艰难的禀告道:“士瑶小郎君,其实——”
“何故这般模样?”陆玩早已察觉出他自出了园子,就神色不定,沉声问道:“吞吞吐吐,不想说,便不要说了。”
“士瑶小郎君,”南絮低声说道:“我在园子里看到雨轻小娘子了,她好像扮成了祖家小郎君的书童——”
“什么?”陆玩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又回想到宴席间祖涣作出的各种奇怪动作,双拳不由得握紧,唇角竟掠过一丝冷笑,“雨轻胡闹,没想到竟还有人陪着她胡闹,真是太荒唐了。”
南絮被那一道寒芒扫过后,身体不由得哆嗦几下,然后颤声道:“我去外面陪南陌驾车......不,我下车去走走,透透气.......”
说着便喊停车,然后他便跳下牛车,长舒一口气,车内那股快要凝住的空气真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南陌继续驾着牛车向城东驶去。
南絮却快步跟在牛车后面,心道,士瑶小郎君到底为何如此动怒,是因为雨轻小娘子女扮男装进入金谷园,还是因为祖家小郎君带她进来的呢?
有人想要进园子来闲逛,自然也有人无暇来这里游玩,贾谧受伤的事宫里人也略有耳闻,贾南风作为他的姑母,今日也特意召他进宫询问畋猎遇袭之事。
贾谧跟随着内侍得望径直来到显阳殿,宫娥们悉数垂首侍立于殿门外,得望抱着拂尘迈步走来,余光扫向她们,开口道:“你们都先散了吧。”
宫娥们领命纷纷走开,贾谧的右肩还有些作痛,他斜睨得望一眼,问道:“太子殿下今日可有来给姑母请安?”
“回侍中大人,太子殿下身体抱恙,并未前来请安,皇后娘娘已经派太医去东宫了。”
“抱恙?”
贾谧满腹狐疑,这位太子殿下在外人看来是性情暴虐,喜怒无常,实则深谋远略,心思缜密,从不与人交心,就连刚刚立为太子妃的王衍之女王惠风,也实难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宫人们甚至谣传太子从未正眼瞧过王惠风,二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罢了。
贾谧大步迈进殿内,得望就守在门外。
奢华陈设,袅袅余香,贾南风正修剪着一盆兰草,纤长的枝叶微微有些泛黄,她有些犹豫不定,剪刀拿起又放下,不知该除还是不该除,不由得喟叹一声:“还真是难以取舍啊。”
“姑母。”贾谧躬身施礼,轻声唤道。
贾南风抬眸望了他一眼,微笑问道:“长渊来了,你的伤可好些了?”
“只是小伤,不敢劳姑母挂怀。”贾谧跪坐一旁,也看了看那盆兰草,沉吟道:“姑母,这兰草最外面的黄叶子恐怕是不能留了,影响整体的美观。”
“是了,不过这盆兰草本就瘦弱不堪,该好好养护的,可惜本宫最是缺乏耐心——”贾南风余光扫向他,透着些审问的意味。
贾谧近前,回禀道:“姑母,是侄儿大意了,洛阳令之事着了别人的道,请多给侄儿一些时间,我定能揪出幕后主使之人。”
“那件事暂且不提,”贾南风微微启唇道:“长渊,你是找到了有关杨氏遗孤的线索,可是先帝给杨骏的顾命诏书一日不销毁,本宫就一日难安,数次夜袭事件还惊动了洛阳城的许多官员,只怕其他有心人也已经开始动手了。”
“姑母,”贾谧叩首道:“遗诏之事,需徐徐图之,眼下要紧的可是东宫,他的生母谢淑媛缠绵病榻数年,姑母恐怕都快要把她忘记了吧。”
“谢玖,不过一个活死人罢了。”贾南风干脆的剪掉那片叶子,话间带着一抹不屑与冷漠,“至于太子,他虽非本宫所生,但名义上的母子关系还是要好好维系的,毕竟他是皇上看重的东宫太子。”
贾谧慢慢抬首,低低应道:“是,侄儿妄言了。”
“长渊,你是我贾氏一族最为杰出的孩子,我自然是最看重你的。”
贾南风目光深沉,心思飞转,她一向宠爱这个侄子,不过有些时候还是要懂得亲疏有别,皇上是她的夫君,太子是她的儿子,她的某种偏爱影响不了整个大局。
“多谢姑母关怀,侄儿定不负您所望。”贾谧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天真的少年,就像一块石头被磨平了棱角,他平静的开口道:“畋猎遇袭之事,我已大约查到一些眉目,想来与齐王那边是脱不了干系的。”
“小齐王的母亲贾荃是李婉之女,她向来与本宫不睦,没想到待在临淄还要生出这许多事来,我倒是小瞧了他们母子俩。”贾南风嘴角缓缓勾起,目色冷然。
宫殿内云母屏风一障障,香气氤氲,让人心神飘荡。
半晌,贾南风凝视着他,嘴角微扬,“好侄儿,你该去东宫探望一下太子,本宫可是看着你们一起长大的,儿时的打打闹闹都当不得真,如今你们也算是连襟了,应该多多来往才是。”
贾谧之妻正是王衍长女,王景风,封为鲁国夫人。
“侄儿明白。”贾谧起身又施了一礼,笑道:“侄儿先行告退。”然后颔首走开,风拂动着他的广袖,也浮动着他的心,他面色转阴,露出几分狠厉。
在这洛阳城中,有诸般无奈,又有诸多无情,门阀与皇权之间的尔虞我诈还在进行中。
街市上的两家布店也拉开了新一轮的竞争,一旦有了利益纽带,将不同的阶层联系起来也并非不可能,就像薛家的这间布店,自从引进了新货源,开展了各种优惠活动,客人源源不断,生意重现兴隆。
薛昀此时已经把重心转移到了酒肆上,尤其是推广蒸馏酒,才是首要任务,雨轻送与了他两坛子蒸馏酒,他便带了一坛来到自家的酒肆,给老顾客提前尝个鲜,以待来日的正式销售。
这家中型酒肆开在城东,这一带不似铜驼街南市的繁华,但是坐落在此的各家商铺老板也大都有些背景,就像刘敏行兄弟家的食肆、许泽北的几家青楼都坐落在城东。
这条街市的消费也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得起的,往来其中的客人多以来自外地的次等士族子弟为主,还有一些体面的商贾之子,其他的百姓都是去城西买卖货品。
至于挨近西市的云雀街一处最常发生的就是鱼龙混杂的帮派殴斗,三教九流全都聚集那里,那里似乎是最为肮脏黑暗之地。
两辆牛车缓缓驶来,随行小厮十几名,前面的这辆牛车靠在薛家酒肆一旁,却见一位白色绸袍少年下车来,朝后面那竹月色长袍少年招了招手,笑道:“道儒兄(崔意字),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