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兰娇用眼角偷瞄着他的脸色,见他眼中浓墨翻滚,口中一言不发,周身戾气越发汹汹,虞兰娇情不自禁握紧了拳。
她太知道魏卓言是一个多么不择手段又不讲情面的人了,若他真的认定自己跟摄政王有牵扯,只怕今夜,自己无法活着走出白云寺。
“夜深了,”虞兰娇强行镇定下来,竭力让自己的恐惧深埋心底。
“殿下素来神出鬼没,惯爱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露面,可我却实在腻烦殿下的无处不在。”
她这话说的,就是在暗指上次张府魏卓言强令她私下相见一事。
即便是魏卓言脸皮并不薄,此刻听来也有些羞臊。
虞兰娇脚步轻移往门外走去,“若是可以,还请殿下日后不要再费尽心思纠缠,就让我还记得殿下曾经的模样吧。”
魏卓言心神巨震!
虞兰娇对他说过那么多绝情、冷漠、恶毒、羞辱的话,可那些话加在一起,都不如这句话来得震动。
他险些忘了,虞兰娇曾经是多么爱他的。
虞兰娇收回视线,提裙迈过门槛。
魏卓言忽然就有一种,她要这样毫不留恋走出他生命的错觉。
“虞兰娇!”
魏卓言快步跟上,猝不及防扯住她的袖子。
虞兰娇登时脊背一僵,未知的危机感霎时笼住她整个人。
好在,魏卓言并未发现她的怪异,紧紧攥住虞兰娇的手,确认她还在他能触碰到的地方,魏卓言胸口的恐慌才略微消散些许。
“殿下还有什么事。”虞兰娇口气格外冷漠。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魏卓言语气沉郁,夹杂着几丝无可奈何,甚至还有几分低声下气:
“也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或许我之前做的有什么不对,我向你道歉,好吗。”
他缓缓上前,几乎贴上虞兰娇的后背。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女人面前抛却所有的高傲和自负。
虞兰娇的背影实在太过绝情,绝情到让他眼底刺痛,在此刻,他对虞兰娇的不舍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感受到他的气息,虞兰娇却只觉得一阵,让她浑身颤栗的黏腻冰冷。
多可笑,她对魏卓言的态度,压根谈不上空想他有多坏。
她知道他的野心抱负,同样也知道他的卑劣残酷,从一开始,虞兰娇就从未给他留有过余地。
“魏卓言,”虞兰娇忽然转身,睫毛微颤。
被她注视着,魏卓言心情一阵激荡,几乎是灼热地盯着虞兰娇,期盼从她嘴里听到重归于好的话。
“其实你并没有觉得你做错了,对吗?”
她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巨大的锤子,一下一下砸在魏卓言的天灵盖上。
“甚至我父亲的死,你乐见其成,是不是?”
魏卓言抿紧了唇。
他并未想过对虞兰娇掩饰他的不堪,可从她口里说出他那些鬼魅算计,还是让他一阵脸热难堪。
“向我道歉?”虞兰娇忽然冷笑,“等淑妃娘娘哪天不在人世,我或许有心情愿意和殿下聊一聊。除此之外,此生只愿和殿下不复相见。”
说着,她扯过被魏卓言攥在手里的袖子,决然离去。
那副姿态,就好像魏卓言说的话像个笑话一般。
“殿下,咱们还……”
“你们先走。”
魏卓言背对着手下站在院角的阴影处,声音和背影一样漠然,“不必管我。”
“殿下!”
魏卓言挥手,语气强硬,丝毫不见在虞兰娇面前的和悦,“走吧。”
方才那一刻,他是真心想祈求虞兰娇的原谅。
如果可以,他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她。
可惜,她不要他道歉,她甚至不要他。
这是最后一次了。
魏卓言漆黑如墨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虞兰娇的身影渐行渐远。
“等等,把白云寺烧了。”
从今以后,他要丢掉那个优柔寡断的魏卓言,再也不要被她左右心绪。
既然虞兰娇不愿意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再给虞兰娇任何机会见证自己生命中的失败。
虞兰娇在山野之中独自走了许久,忽地心有所感,朝背后看去。
却见当头处火光熊熊燃起,照亮半边天际。
秦氏姑侄的尸首,和魏震存在过的痕迹,全都付之一炬。
虞兰娇缓缓卸下心房,忽而浑身一软,瘫坐在一旁的石块之上。
和魏卓言这样心思深沉之辈斗智斗勇,实在让她精疲力尽,更不用说,她心里还忧心着摄政王的踪迹会不会被魏卓言发现。
此一桩,她掩护了魏震一回,不知以往欠他的情,算不算得上勉强还完。
“虞二姑娘,卑职送您回李府。”
逐月冷着脸,自深林中闪身而出。
虞兰娇靠着树,懒懒地不曾动弹,只神色淡淡一扫,散漫地点头。
逐月松了口气。
回了李府,虞兰娇一夜好眠。
翌日,周石又找春橘递了消息进来。
原是那日虞兰娇看李延有些不对劲,便起了心思特意派周石去打探消息。
春橘紧绷着脸入内,遣了众人下去才轻声道:“打探清楚了,李少爷近日似是迷上了赌博,在城南的赌坊里输了不少。
李府每月给他的月银输个精光不说,还从大夫人那里搜刮去不少。”
虞兰娇眉心一跳。
城南的赌坊,那可是魏卓言的产业。
莫非李延如今的境况,是魏卓言刻意诱导陷害之故?
须知赌之一字,最是不能沾染。
前世魏卓言就是靠此控制不少朝中重臣,今生居然会如此苦心孤诣对付一个不成器的李延?
是了,李延胆敢沾染虞兰娇,在魏卓言心中显然是动了他的逆鳞,他会如此设局,的确不足为奇。
虞兰娇这样说服着自己,竭力让自己心头不那么别扭。
不过,李延如此情状,定然不是最终的结局,魏卓言既然已经出手,势必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虞兰娇心念电转,忽然道:“这几日看紧三姑娘,不许她到处跑动。”
那日李延朝着虞兰萱虎视眈眈的眼神,让她心头格外不安。
不止如此,这几日虞兰娇心头总是萦绕着各种阴影,她说不清这丝感觉来自哪里,只魏震紧闭双眸的脸,会不经意闯入她的脑海。
或许,她该去看看他。
只她到底没找到这个机会。
“二姐!咱们去街上吧,听说摄政王回来了!”
虞兰娇手中一顿,茶盖重重磕到杯身之上。
回来了?
他,醒了?
自那日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魏震,还以为他仍旧昏迷,却原来,他早就安然无恙。
虞兰娇自嘲一笑,“有什么好看的,你自己去吧。”
虞兰萱撅起唇,“怎么了嘛,这几日二姐总是闷闷不乐,我就要二姐陪我!”
虞兰娇一默。
原来她的情绪,竟然是如此明显?
明显到连虞兰萱这样的愣头青都发现了不对。
“二姐陪我嘛,府里的人都去,我也想去。摄政王也算是咱们家的恩人,他这次大胜而归,咱们该去看看才是嘛。”
虞兰娇被她晃得头晕,挣又挣不开,无奈道:“好好好,我陪你一起去!”
到得门口,却和李枝李姝二人撞个正着。
虞兰娇心中一动,是了,李枝仰慕魏震,怎会错过今日光明正大见他的机会。
但看她今日精心打扮,就可知她心意。
虞兰娇不知抱着何种心思冲她点了点头,李枝看了她一眼,默默转开头去,拉着李姝上了马车。
虞兰萱不屑地撇撇嘴,拉着虞兰娇走开,“二姐,我们走这边。”
如今李府的姑娘,只剩下她们两个,数量少了,自然就稀奇。
这次出去,带的丫鬟婆子俱都不少。
李姝两个刚上了马车,李家两位少爷李延和李徐也走了出来。
李延满脸怨气地嘟囔:“不过是去街上凑个热闹,哪值当本少爷大费周章地陪行。”
李徐皱眉瞥他一眼,神情恼怒道:“若不愿意陪妹妹们出门,大可在父亲面前直说,既然已经应下,如今又甩脸子给谁看。”
“甩给你这个小杂种看!”
李延猛地暴怒,“你个野种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我呸!不过是个外室生出来的贱种,少在这装腔作势!”
他满口污言秽语,跟虞兰娇初次见他时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比起来,俨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世上,没有人比魏卓言更知道如何改变一个人。
李徐被他骂得满脸铁青,手指发颤却说不出话。
李延却还不罢休,越发无所顾忌道:“你那个婊子娘在外头这么多年,谁知道你们兄妹是哪个的种。
别以为跟了姓李就是李家正儿八经的少爷小姐了,老子不肯认你们,你们一辈子都是野种!”
“混账!”李徐提起拳头,爆揍在李延脸侧,一拳将他击倒在地,随即跨坐在他身上,劈头盖脸地愤怒爆打。
说着无心,听者却是有意,李姝听得这一袭混话,当即惊得脸色煞白。
虞兰娇也是心中一动。
白氏带着儿女进府时,曾经提到李姝和李徐是同时降生的龙凤胎。
难道……
虞兰娇忍不住掀起帘子,仔仔细细打量着李徐的脸。
他脸庞线条柔和清隽,长得不似李治中,反倒像极了白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