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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门口喊道:

“这么晚了还吃什么饭,我们早就吃过了,都上炕睡觉了,有事明天再说,你们走吧,走吧。”

“郑桐!”

外头李萍喊道:

“你装什么装?刚我们三个都在外面站有一会了,就你嚷得最大声,不说明儿要去县城摆摊卖大力丸嘛,那也得把肚子填饱,不然明天怎么吆喝?”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郑桐也是难得的脸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赶紧开门,不然饭菜都要凉了,赶紧的!”

其他人扛不住了,都纷纷从炕上爬起,把衣物穿好,曹刚下了地,鞋子没来得及穿,过去开了门,把三个姑娘请进来,李萍手里拎着一菜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后面的王虹和蒋碧云,双手各端着一盆,里面是一些米粥,

三人到了桌子边,把东西放下,李萍把篮子里的布一掀,里面都是馍馍,还散发着热气,

郑桐几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不住吧唧咽口水,

三个姑娘见几人这模样,忍不住笑起,蒋碧云道:

“还愣着干什么?这会倒矜持上了,赶紧的,趁热吃……”

话音刚落,郑桐第一个没骨气,立马快步窜了上去,一手各抓一馍馍,大口往嘴里塞,曹刚、钱志民等人也是一拥而上,围桌子周边,抓起馍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真是饿死鬼投胎。

把三个姑娘都挤一边去了,李萍没好气,

“你们慢点吃,别噎着,这不有米粥嘛,顺一顺。”

“啊呜,啊呜……”没人回应她,都忙着吃呢。

蒋碧云看着还睡在炕上一动不动的钟跃民,有些生气,心道我都给你送吃得来了,你倒好,现在却是装上了,上午那股子厚脸皮劲去哪了?

过去到炕边,冷声道:

“钟跃民,你装什么呀?难不成明儿真要去要饭啊?赶紧给我起来。”

钟跃民背对着人,平淡道:

“要饭怎么了?我就喜欢要饭,那吃得才有味呢,

你蒋碧云的粮食太金贵了,我可吃不起。”

“你……”

蒋碧云有些生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道:

“钟跃民,我白天对你态度是……是差了点,那还不是怨你,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我现在跟你道歉总行了吧?

你起来吃饭!”

“不吃,不吃!”

郑桐这会嘴里塞了半个馍,含糊回着,

“跃民,你还扛什么啊?赶紧的下炕吃饭,不然一会就没了,赶紧的……”

蒋碧云见人还没动静,也不知哪来的火,上去一把将人身上的薄被掀开,几乎是吼着,

“钟跃民,你给我起来!”

钟跃民浑身就一裤衩子,还是骚红的,压根没想到这姑娘胆子会这么大,愣了有一两秒,才猛的从炕上爬起,一把抓过薄被遮住身子,也是恼火道:

“蒋碧云,你丫有病啊?我特么不吃你的粮食,没特么犯法吧?劳资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你一粒粮食……”

“吧嗒,吧嗒!”

两滴晶莹的泪水从姑娘眼眶里滴落,蒋碧云悲愤道:

“钟跃民,你混蛋,我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欠你任何东西,你摆什么臭架子?就为了你那点自尊嘛?啊!

你有自尊,难道我就没有嘛?你爱吃不吃,我再也不会来求你了,混蛋,呜呜呜……”

哭着跑出去了!

“哎,碧云,碧云……”

李萍喊着人,又回头狠狠瞪了眼钟跃民,然后追了出去,“碧云……”

屋里又都安静下来,王虹道:

“跃民,你这可有些过分了,中午那会你走之后,碧云其实就后悔了,不该那样对你,

晚上也是碧云提议,给你们男知青生火做饭,忙乎了好久,我们三个其实也没多少口粮了,人一姑娘诚心上门给你道歉,你倒好,

这话也太难听了。”

“就是,跃民”,郑桐过来拉人,

“这回我站蒋碧云这边,你快点下来,给人道个歉去。”

曹刚也过来拉人,

“行行,你俩别拽了”,钟跃民道:“我自个下来”,下了炕穿好衣物,赵大勇抓了俩馍塞人手里,

“跃民,先垫口,给蒋碧云道个歉,回头再过来吃,我们给你留着。”

“对对,给人道个歉,道个歉先”,几人把人给往门口推。

钟跃民没招,手里抓着俩馍,给推出到了窑洞外,那前头不远处的山崖边,两道身影席地而坐,隐隐还能哭泣声。

“唉……”他这叹口气,便走了过去,来到俩姑娘身边,李萍见来人,从地上起来,看着钟跃民道:

“碧云是被你弄哭的,你自个来劝她,要不能求得她原谅,晚上你也别想回屋睡觉了,哼!”

说罢转身离去。

钟跃民心里多少无语,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俩是同床睡一样,坐到蒋碧云身边,人侧过身故意避开他,

钟跃民道:

“蒋碧云,我向你道歉,说声对不起,刚我是饿迷糊了,胡言乱语呢,你也知道我这人性子,整天爱胡说八道,嘴上没个把门的,刚那些话千万别往心里去,好吧?”

蒋碧云也没搭理人,背对着他,肩头一颤一颤的,显然还再生气中。

钟跃民重复了刚姑娘对他说得那一套,

道:

“蒋碧云,你看你,我都跑来给你道歉了,你这还不理不睬的,就你有尊严,我没有?这可是你刚才对我说的,

我告诉你啊,你要再不理我,别以为就你们女孩子会哭,我也哭给你看……”

“来,你哭一个试试!”

蒋碧云立马转过身来,梨花带雨,却是带着傲气,

“你钟跃民要是不敢,那就不是男人。”

“呵呵!”

钟跃民没脸没皮,没急着回应,先咬口馍,半个下去,嚼了两下吞进肚里,这才道:

“我是不是男人,你刚才掀我被子,都把我给看个精光,应该比谁都清楚吧?呵呵!”

“去你的!”

蒋碧云脸上飞起一抹绯红,伸手打人一下,气恼道:

“还不是因为你,我都多少年没哭了,全都是因为你。”

“嗯,怨我,怨我”,钟跃民点头认错,态度非常诚恳,

道:

“你要还不解气,扇我两耳光子也成,我绝对不会吭一声,来来,劲招呼……”

蒋碧云没搭理人,袖子擦了两把脸上的泪水,道:

“钟跃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那种胡搅蛮缠,没事找事的女人?”

钟跃民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馍吃进嘴里,

手指摸摸鼻子,摇头道:

“没有,没有,这怎么会,咱俩才认识多久,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怨恨,我就觉得吧,嗯,呃……”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干嘛?”蒋碧云道:

“你钟跃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忸怩了?”

“那我可说了啊,你别生气”,钟跃民身子坐直些,道:

“蒋碧云,来陕北之前,咱俩应该不认识吧?顶多就是在知青报名点,郑桐这家伙跟你套近乎,你把我当作同伙,估计印象也不大好,

还有就是来了石川村插队后,我这人口上花花,说些有的没的,你对我印象更差了,但是你给我感觉,咱俩之间有‘杀父大仇’一样,哪哪看我不顺眼,说难听点,我就是简单走个道、吃个饭,你也横竖要挑我毛病,

觉得我……我把你给睡了一样。”

“睡你个头”,蒋碧云脸更红了,狠狠打人一下,气恼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想知道原因是吧?那我就告诉你,我父母已经不在人世,这你应该知道的。”

钟跃民点头,“我先前听李萍、王虹她们说起过,你父母好像都是因病去世的,对吧?”

“那是我骗她们的,胡乱找个借口”,蒋碧云道:

“我父母都40不到的年纪,身体一向挺好的,怎么可能生病去世。”

“那是出什么意外了?”钟跃民询问道。

蒋碧云却是把视线挪开,看向漆黑的远处,调整了下情绪,似自言自语着,

“我父亲是大学生物系的教授,我母亲也是跟我父亲同系的老师,从我知事起,我父母就对面严格要求,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上,我呢也比较争气,在学校里年年都评为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我父母也时常告诫我,我们家没权没势,帮不了我什么,想要出人头地,那只能靠自己。

而对于你们所谓顽主圈的大院子弟……”

说着又转过身来,把视线重新投到钟跃民身上,道:

“我承认,我就是对你们有意见,不小,你说你们这些人,成天骑个车在四九城里闲逛,最好惹是生非,拍婆子,调戏姑娘,一言不合就操着板砖、链条锁跟人干仗,自以为多厉害,多神气。

在我眼里只是幼稚、无知的表现,还敢吹嘘什么知识青年,有你们这种张口闭口就是脏话的知识青年嘛?”

钟跃民又是摸摸鼻子,没有回应,心道这姑娘有点愤青啊,

他这招你惹你?你看不惯,不搭理不就成了。

蒋碧云继续道:

“1966年8月,戴红袖章的运动兴起,我在学校也参加了,我父母就因为是大学教授、讲师,身份特殊,受到了冲击,我根本没戴红袖章的资格,只能在外围转一转。

钟跃民,你知道嘛,那时我有多么天真,积极参加各种活动,大字报、横幅没少做,事事冲在最前头,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人生抱负实现了,境界得到了升华。

可你知道我换来的是什么嘛?有一天我突然收到我父母单位的通知,说我父母已经服毒而死,而且都已经火化,两个大活人,我最亲近最亲近的两个人,就这么没了。

早上我妈还叮嘱着,在学校要注意安全,记得好好吃饭,等我回到家,只是那冷冰冰的家具,

没了,没了……呜呜呜”!

蒋碧云又是哭泣起来,

“我甚至连我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他们就这么如此突然的从我的身边离开,永远的离开了,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嘛?”

钟跃民愣住了,他从不知道蒋碧云父母会是自杀身亡的,又是如此的惨烈,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双亲突然没了,换作自己,怕是也很难接受,也不知道人那会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至暗时刻。

蒋碧云抽泣着断断续续继续说着,

”从那以后起,我恨死了学校里那些戴红袖章的,尤其像你们这种大院子弟的头头,成天就是要打倒这个,攻击那个,口口声声说为了‘歌命’,大字不识的几个人,这算哪门子‘歌命’,最后又革了谁的命?

啊!!!”

近乎歇斯底里吼着……

“呜呜呜呜……”

钟跃民从自个兜里取出一手帕,递上去,

“擦擦吧,蒋碧云,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你父母……”

“你不用安慰我”,蒋碧云接过人手里手帕,擦了擦脸颊,道:

“我这心早就冰冷坚硬,谁都伤害不了它。”

“那你咋还哭了呢?”

钟跃民嘴欠欠的秃噜一句。

姑娘眼神狠狠瞪过来,

“别别……”钟跃民忙摆手,“开玩笑,开玩笑呢,

那个蒋碧云,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人一天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我呢也不怎么会安慰人,但我还是要说上几句,凡事都往前看,乐观一些,我相信你父母在天之灵,肯定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的。

别把自个封闭起来,这人啊,不能一个人就那么闷着,时间长了,没病都能给憋出病来,其实有时候想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得过且过,难得糊涂,或许这日子就会轻巧不少,你说呢?”

蒋碧云道:

“你意思我跟你一样,摆烂人生,撑死上一顿,下一顿不知在哪着落,你觉得这日子会变得轻松?”

钟跃民道:

“所以我说你活得太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没错,但过分担忧未来的事情,那就是没事给自个找事。

那话怎么说来着?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随着心走,不用太忧虑未来,真的!”

蒋碧云看着钟跃民,有个三四秒才道:

“钟跃民,这就是我们普通家庭孩子跟你们大院子弟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