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庄大小姐口中所言,待到明年翻春,曹璟便将回京上任吏部员外郎之职……
尤记得这临州医学院创办之初,景隆皇帝便曾颁下诏令,凡是在行医济世或医学研究领域做出重大功绩的学员,朝廷将破格录用为仕,赐进士官身。
而就在去年刚入冬时,北方的定州府,突发了一场瘟疫。
其实在这个医疗水平极其不发达的时代,瘟疫早已是见怪不怪的天灾,几乎每隔几年,总会莫名其妙爆发一次。
朝廷的救灾方略,也向来简单有效。
无非是迅速派兵封锁瘟疫爆发地四周官道与关口要地,严格控制百姓的进出流动,户部拨款拨粮,大量征集药草与民间大夫甚至医官,前往救治百姓。
虽依然难免有不少百姓,甚至受征召前往的大夫医官,不幸染病,可往往也很快便能彻底控制下来 。
然而,去年的天灾,却极为凶猛。
传播速度之快,染病的百姓之多,实属几十年罕见。来势汹汹,大有一股大火燎原迅速蔓延的架势。
且短短七八天的时间,便已有近千百姓不治身亡。
以至于不仅多少大夫与太医馆的医官,都闻之色变 ,不愿受召前往,甚至就连不少当地官员与乡绅,哪怕冒着丢乌纱帽下狱的风险,也想尽一切办法,纷纷出逃保命。
可就在朝廷一筹莫展之际,眼瞅着瘟疫扩散愈演愈烈,却正是这曹璟,在医学院内四处奔走,迅速组织起了足七八十名各专业学员,逆风而行,星夜兼程定州之地。
凭着这两年所学,不仅免费为百姓诊治,更奏请当地官府 ,在朝廷已有的赈灾方略上,推行一系列更加细化严格的防控政令。
诸如严禁任何人食生食饮生水,诸如严格控制百姓的出行,诸如大力修建临时集中房舍用于收治病患。
最终,就在这样一群从来都被那些酸腐儒生所轻贱的医学院学生辛苦鏖战下,仅仅不到一月,这一场来势汹汹猛如虎的瘟疫,竟奇迹般地彻底被控制下来。
彻底解除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说是盖世奇功也毫不为过。
如此一来,倒是让当初,对医学院的创办口诛笔伐,痛骂朝廷官学不教圣人学问,却教授这行医治病下九流之术,实在礼崩乐坏离经叛道,那些儒生士子甚至朝廷官员,彻底闭上了嘴巴。
再加上自从被破格选拔为第一位医学研究生,一边刻苦攻读,一边协助院长孙无道从事医学领域的研究 ,这三年来,曹大小姐也绝对算得上功勋卓着。
诸如,用特制的针管器具,往人体内输入相匹配的他人血液,用于抢救外伤失血过多的病患,此法经过医学院反复试验,目前已经开始推广到前线军营。
诸如,给病患进行手术治疗时,可用于缓解甚至消除疼痛感的药物的研究,也已经取得重大进展。
因此 ,就在今年年初时,景隆帝才下了旨意,破格录用其入朝为仕。
且为彰显天子惜才爱才之意,额外开恩,明诏其朝中正五品以下的实缺职位,可任意选择。
当然,包括参与瘟疫救治的其他学生,朝廷也同样给予了丰厚褒奖。
诸如金银封赏,诸如医学院研究生招录考试或若参加春闱恩科,将有额外加分之类。
甚至其中,有五个同样功劳卓着的学生,同样被封了七品官职,只等顺利结业,便可走马上任。
可出乎意料,放着那么多要么有实权要么前程一片大好的官职不选,这曹大小姐,却偏偏选中了一个区区吏部员外郎。
这倒实在让人大跌眼镜,甚至引起一阵轰动。
毕竟,就如这庄大小姐所言,谁人不知 ,那吏部虽是炙手可热的实权部衙,可员外郎之职,却实在是个鸡肋。
不仅毫无实权,成天和那些没完没了堆积如山的文牍卷宗打交道,更没什么晋升前程。
可此时,没想到,对于庄月气呼呼的打抱不平,曹璟却丝毫不以为意。
也不辩解什么,只投过去一记白眼,“曹家与那王修,朝堂上的确素有嫌隙,特别自从家兄因澄州之案落马下狱之后,吾曹家出身的官员,更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可王大人,终究是当朝国公,位高权重的六部尚书……”
“哪怕去了吏部,人家还会对我这么个小女子,公报私仇处处刁难不成,如此也难免会失了体面。”
随即,又抿嘴一笑,几分幸灾乐祸的打趣,“倒是你这丫头……”
“一提起那楚国公,怎又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
“怎么?此次回京,又杀气腾腾跑人家府上兴师问罪去了?不出意外的话,心中恶气没出上一口,反倒又被人家欺负了?”
然而,不提这茬还好,话音未落,刹那间,只见庄大小姐,脸色更唰的一下变了。
宛如鲜血淋淋的伤口上,突然被人撒了一把盐,还再捅上了一刀。
那叫一个恼羞交加,腮帮瞬间鼓得滚圆,双眼直喷火,就连胸前坚挺的浑圆都上下颤抖不已,“曹姐姐,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姐妹了,你还笑得出来?”
一双小拳头死死攥着,“畜生!那就是个下流无耻恶贯满盈的畜生!”
“曹姐姐,你又不是不知,我与那狗贼之间的仇怨!”
“其实吧,本小姐也不是那刁蛮任性不讲道理的人,事到如今,也终于心里明白,那狗贼当初那般祸害家父,甚至还领着他去……去那烟花风流之地……”
“实则根本是在为家父治病,一片好心。”
“虽我也不知这其中门道,可至少,家父自从追随于他,就好似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不再如以往,一与人交道,便心中恐惧,磕磕巴巴涨得满脸通红,反倒是接人待物谈笑风生,整日里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的。”
“哪怕是此次,官晋右侍郎,也是托了那狗……姓王的福。”
“可本小姐就是气不过他那副颐指气使无耻至极的德行!反正每每一想起,那日在燕来楼门口,他脸不红气不喘编一大通谎话诓骗于本小姐……”
“还有第二日,我强忍心中怒火,拎着礼品登门拜访,他竟那般猖狂姿态,还故意威胁叫嚣,就是要让我庄家身败名裂成为天下儒生眼里的笑话,一点颜面都不给……”
“我就心中憋着一股恶气,无处发泄!”
涨红着粉脸,气得都快哭了,“以至于这两年来,每隔几个月,回京探望祖父,都实在忍不住,想要跑到他府上去……”
“尽管实在拿他没办法,可哪怕能痛骂那狗贼两句,也能心中舒坦两句。”
“更重要的,本小姐也知道,在吏部衙门他对家父也诸多照拂,因此,其实吧,只要他能服个软,为当初故意诓骗威胁本小姐的恶行,道个歉……”
“本小姐也就不跟他计较了,以后遇着了,就好好跟他说话!”
牙根咬得咯咯直响,“可谁知道,那恶贼竟从来都是油盐不进。”
“每次前去,他都是坐在府上的湖边钓鱼,随便本小姐如何痛骂,他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脸都不红一下,也不生气。”
“可越是这样,越把本小姐能气个半死。”
“到最后,还虚情假意来一句,‘口渴不渴,骂累了没有,要不本官让下人给你上个茶润润嗓子,然后再继续?’。”
声声血泪控诉,一时间,悲愤交加情绪都已有些失控,“搞得后来,我每次再去,连他府上的下人丫鬟,都一个劲冲本小姐笑,还不忘热情招呼一声,‘哟,庄小姐又来骂咱们老爷了,奴婢这就去通报。’”
“或者来一句,‘庄小姐,今日上门骂咱们老爷,骂饿了的话,要不就别走了,留下来用膳?’”
“这也就罢了,昨日本小姐又去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杀千刀的狗贼,竟连面都没露一下,美其名曰说是自己有事正忙,实在抽不开身……”
霎时间,气得娇柔身子都止不住颤抖不已,“结果……他竟派人,把他府上那条名叫威武大将军的大黑狗牵了过来……”
“竟还让人传话,说本小姐难得回京一趟,为了不让我败兴而归,让本小姐有什么话要骂他,直接冲着那大黑狗痛骂便是,不必口上留情。”
“说什么,等到晚上,他会让威武大将军如实转告的!”
“曹姐姐,你说说,你来评评理,这还是个人吗?”
“这天底下,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畜生,狗贼……”
“等着吧,总有一天,天上打大雷,他会被活生生劈死的!”
可出乎人意料的,气急败坏血泪控诉着,竟突然有似乎再也忍不住了。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蛋微微一红,语气竟突然弱了不少,“不过,我发现,那狗贼虽然实在气人了些,实在无耻下流了些……”
“可其实,他坐在湖边一边悠闲钓鱼,一边任凭我痛骂却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