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定是宁无欲的心魔。】
【我若在,宁无欲便绝不可能被心魔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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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鱼和宁无欲,遇到的第一个魔,是在月牙湾旁。
少女瘦骨嶙峋,一身粉衣,却眼眸弯弯,笑吟吟的对着那黄沙魔影的伸出手腕。
“妖血是甜的,你尝尝吗?”
这是桃花妖和宁无欲,要出荒漠时,最后一次,宁无欲发现桃花妖是真的,而不是幻境迷惑他的机会。
荒漠风沙,他们许久没找到食物,也没找到水。
桃花妖把桃树根深深的扎向荒漠,却汲取不到一点水份,她的细根已经干枯,连自己的枝叶都是低垂着,蔫蔫巴巴。
却伸出细瘦的手腕,“宁无欲……”
虚影卷起了漫天风沙,
魔影一点点低头,捧上了少女的手腕,那一团魔影在荒漠中被风沙席卷,看不真切他的脸。
可是,魔影却尝到了少女血液,只一点,便觉甜,便知幻境是假,桃花妖是真……
在尝到血液的刹那,魔影和少女便顷刻破碎。
再出现又是重复,少女瘦骨嶙峋,从山丘后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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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鱼向前走了一步。
踏进了这片魇魔的结界。
“佛主。”小和尚跟在她身后,仓惶的上前。
宁无欲不知这是怎么……
分明他很早前,已经把这片荒漠封禁,宁国和佛国早成了不可通过的禁地。
怎就沉鱼偏偏踏进了荒漠,还直直的向他心魔中来?
抬眸凝视女子背影。
却见她站在荒漠旁,她双手结成法印,一身锦云衣裳飘逸淡雅。
那青丝飘动,她以大念力转变。
顷刻间,荒漠变绿洲,这一片干涸的沙漠,忽然间下起了雨,长起了草,涌出了泉眼。
而细雨一丝丝落在梦魇中的桃花妖身上,原本瘦弱干枯的她,在雨中长出了嫩芽,伸展了枝叶,顷刻间变得格外茁壮。
她幻化灵力,结成一枚粉红可爱的小桃子,递给了黄沙席卷的魇魔。
而魇魔在雨水和泉水的冲刷下,一点点,也露出了真面目。
清俊圣洁的僧人,双眸赤红,形容干枯,那魔纹遍布全身,是深缠其中,他身上披着僧袍,那双凤眸痴痴的注视着桃花妖。
他没伸手,只是在桃子送在嘴边的时候。
缓慢的启唇,咬下一口。
“甜的。”
“是啊,桃子当然是甜的,不然还是苦的吗?”桃花妖湛然而笑,上前去拥着梦魇的脖子,踮脚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
梦魇破碎。
沉鱼站在沙丘上,身旁跟着宁无欲。
两人一前一后,烈日在后,影子倒映在这黄沙上,却仿若并肩。
绿洲还在,只是困在这里百年的梦魇散了。
黄沙被风吹过,露出沙丘下的累累白骨……
百年前,宁国遭遇大旱,民不聊生,庶民纷纷出脱,可那时,宁无欲四处追寻桃花妖魂魄,以念力封锁万里荒漠……
所有入荒漠的凡人,十死无生。
后来,宁无欲出了荒漠,又凝固了宁国皇室时间百年。
这百年里,宁国皇帝日日修佛,修祭坛,悟佛理,而朝臣们仗着寿命悠久,肆意妄为……
凡人们死了一茬又一茬,如麦子、如蝼蚁,如牲畜。
皇室和高官们的宝座却是万分稳固,高高在上,苛捐杂税日益加重,变着法的收奴养仆,把良民动手脚变成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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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宁小驴。”沉鱼没有回头。
她也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怨气,魔气,如同实质般不停在进入宁无欲的身体。
宁国凡人百年的怨恨,宁国皇室的所有罪恶,都加诸在宁无欲的身上。
可是,深陷心魔的宁无欲,眼里心里只有桃花妖。
看不见白骨累累,更看不见高堂庙宇下的怨恨……
他是佛,更是魔!
可是,宁无欲,如果他愿意再多给她些信任:
当年在幻境中,她也不是他想象中这样柔弱!
只要给她些许细雨,她便能长出枝叶,结出甜桃,意识到那是个幻境,便也能避免他们的悲剧结局!
幻境是假的,荒漠中的困难处境,一部分,又是深陷其中的宁无欲幻想。
他身陷幻境,又左右了她,让她虚弱中,无法思考,只凭本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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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主。”小和尚忽然低哑的唤住她。
“你且等等我。”
“向前去,不要回头,不要看。”
沉鱼顿了一下,略点了头。
于是,小和尚从沙丘上走入累累白骨,盘坐其中,任由怨鬼疯魔般的冲向他,扑在他身上便是狠狠撕咬。
解下僧衣,任由恶鬼撕咬,身上血肉淋漓的。
很快,从颈边便显出白骨,心魔在脑海里一遍遍咒骂,嘶叫……
可是,宁无欲对这些置若罔闻。
他垂眸,脸庞显出惨白之色,冷汗涔涔布满脸旁,可是眉眼显出清冷慈悲之色,承受着恶鬼掏食的疼痛,薄唇轻念着一遍又一遍的往生咒。
……
一个人,保持意识清醒,活生生被恶鬼分食千万遍,是什么滋味?
可是,即食肉,便解仇。
一条条恶鬼怨魂,一具具白骨,在吞下宁无欲的血肉后,便从狰狞的恶鬼,变回了生前模样。
他们在侧,安静的看着宁无欲,聆听他的经法。
一个又一个,一片又一片,直至这沙丘遍野站满,直至日升日落,月升月落,十几个日夜……
宁无欲终于以血肉偿还罢了最后一只恶鬼。
以往生咒,超度了最后一个宁国怨魂。
他起身,踉跄一步。
而在他身旁,一只皙白温柔的手,轻轻扶稳了他。
他僧衣解落,浑身是血,白骨下,血肉模糊,脸庞上只剩下空洞……
如此形容可怖。
如此疼痛无间,仿佛没有尽头……整个人早已经疼到麻木,此刻,在这皙白的手的搀扶下,又忍不住自卑抽手。
他好看时,那小和尚的容颜尚且能得她一眼。
如今,他只剩骨架,丑陋可怖……
“宁无欲。”
皙白的手,忽然捏上他下巴,握住他血肉的骨架。
迫使他抬头,又俯身吻下。
没有唇瓣的吻,只剩下宁无欲的骨头,把沉鱼的唇硌得生疼,可是,她不放手,宁无欲也忘了挣扎。
好半晌,他才傻傻睁眼。
他身上的血染了沉鱼一身,一脸,她锦白的裙上也是遍布血迹。
可她闭眼专注的模样,让宁无欲眼眶涌出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