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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伯看着一大清早就冒雨守在门口的小鱼,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昨天好容易被把那个小饭桶给打发走了,怎么今天又送来了一个?

“咳,小鱼啊,你伯母不是说只需介绍木棠一个人进贤德庄吗?”

小鱼撑着伞笑吟吟上前,亲热挽着裘伯的胳膊,“裘伯,这位是方娘子,是我的好姐姐,您好人做到底,也给方姐姐一个机会呗。”

裘伯挑眉:原来这个小娘子就是那小饭桶的心上人,瞧着十七八岁年纪,长相平平无奇,远不如那个小饭桶漂亮,倒是这双眼睛很有精气神,有股子向上的劲儿。

只是这小身条,也太瘦弱了吧。

“昨个木棠来试过工了,他一个大男人都累晕了,你一个娇弱的小娘子能行吗?”

林随安抱拳道:“裘伯您有所不知,木棠自小身体羸弱,是个吃软饭的,家里的力气活都靠我。”

裘伯:“……”

不得不说,那个小饭桶的确长了张吃软饭的脸。

林随安:“我可以在庄里试工一日,若是行,您留下我,若是不行,这一天也不用付工钱,您看如何?”

裘伯看了眼小鱼。小鱼拽着裘伯的胳膊撒娇,“不管这事儿成与不成,我都给您和伯母送一个月的百花茶好不好?”

裘伯揶揄道:“你这么上心,是瞧上了方氏医馆的波斯小子吧?”

小鱼红着脸哼哼两声。

“行吧,试工一天。”裘伯拍了拍小鱼的脑袋。

小鱼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跑向了街角,伊塔欢呼着跑了过来,两个小屁孩跳起身凌空击掌,伞都撞掉了。裘伯和林随安都笑了。

“方小娘子,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无法通过试工,别说小鱼,谁来说情也没用。”裘伯道。

“裘伯放心,我从小吃苦,力气大,一个人能抵十个人。”林随安道。

裘伯礼貌性笑了笑,心里不以为然:这小娘子和那个小饭桶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口气一个比一个大。估计撑不了两个时辰就要哭鼻子了。

*

朱母瞧着门口提着糕点礼盒的小郎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啥?”

花一棠笑成了一朵花,将手里的糕点塞道朱母怀里,道:“小的不才,想去四面庄做工,谋个前程。”

朱母哭笑不得,心道这小两口到底想干啥?昨天那个方小娘子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哭着喊着非要来四面庄,结果绣花也不会,织布也不行,画图、裁剪样样都不通,还废了庄里几十根针,好几块绣布,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这尊大神送走了,怎么又把这小子给招来了?

“方小郎君不是去贤德庄谋前程了吗?”朱母问,“又来我四面庄作甚?”

花一棠重重叹了口气,“朱婶子有所不知,我自小身体羸弱,干不了重活,只能凭一张脸吃软饭,贤德庄的活太累了,我根本做不了。唉,昨晚上我回家,方大夫听说我没能入的了贤德庄,又是好一顿数落,幸好我家方娘子告诉我四面庄有我的出路,还说朱婶子为人心眼好,热心肠,定会帮我的。”

说到这儿,又是嘿嘿一笑,“我和朱主簿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若是朱婶子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定然两肋插刀义不容辞口若悬河好好劝劝朱主簿,保证他年内成亲,三年抱俩。婶子您看如何?”

这句话击中了朱母的软肋。

朱母最大的心病就是朱达常的婚事,之前儿子远在南浦县,鞭长莫及,只能干着急,如今儿子回来了,朱母前前后后张罗了三十多个娘子相看,不曾想朱达常是荤腥不沾,油盐不进,打死不肯成亲,拖来拖去,裘氏把裘十六娘都送来了——若是再拖下去,定会得罪裘氏一族,朱氏在诚县的地位愈发岌岌可危。

根据昨日的接触,朱母觉着,方家小娘子是个有主意的,这木小郎君年纪轻轻就能博得她的青眼,想必在男女□□上有些本事,或许,让他开导开导朱达常,能有不一样的效果。

朱母点了点头,“你可会纺线?”

花一棠摇头,“不会。”

“可会织布?”

“从未涉猎。”

“可会裁布绣花?”

“没学过。”

“……”

朱母:这小子莫不是来消遣人玩的?

花一棠露出十二颗大白牙,“小的擅丹青,可以画绣样。”

朱母礼貌性笑了笑,心里不以为然:就你小子这油嘴滑舌的德行,一准儿是在市井里的长大的小混混,估计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能画出来个球!

*

半个时辰后。

朱母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叠成小山的绣样图,使劲儿揉了揉眼皮。

“这、这些都是你画的?!”

花一棠施施然行了个礼,“画技粗鄙,也不知能不能入各位娘子的慧眼?”

“能能能!”

“太能了!”

四面庄里的绣娘、纺娘们将围成一团,互相兴高采烈地传递着绣样图,讨论气氛十分之热烈。

“哎呀,瞧这牡丹画的,跟真的一样,粉嫩嫩的,真好看。”

“快看这梅花,红是红,黑是黑,白是白,绣出来肯定漂亮。”

“我觉得这兰花好,叶杆直挺挺的,花儿脆生生的,第一次见到这么精神的兰花。”

“瞧,还有山水呢,咱们以前都没绣过山水,要用什么针法啊?”

朱母小心翼翼拿过几张,越看越吃惊,她是个粗人,不懂画,但做了十年的绣娘,对绣样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绣样与普通的画不一样,有的画虽然看着好看,但绣不出来,有的画看着一般,绣出来就是传世精品,这其中的门道很难被外人道也,她绣了十年,也只学了些皮毛。

好的绣样,可以分为三个层次:“简”、“妙”、“活”。

所谓“简”,是指绣样画稿的线条要简洁明了,清晰可辨,不能有乱七八糟的废笔和虚笔,尤其对运笔的线条流畅度要求非常高,非精通工笔技艺的画师不可达。

第二层谓之“妙”,也就是绣样的“气氛”。绣品佩件和摆件居多,客户最喜欢的也是象征吉祥富贵的图样,这种“喜气洋洋”的气质很难把控,需要多年苦练方能成就一二。

而最高的层次“活”,是指要有“生气”,花要开、草要嫩、蝶要飞、水要流,下笔要有“神韵”,若说“简”、“秒”之技苦练可成,那么“活”这一层就要靠天赋了。

一般的绣样画师,做到第一层“简”已是不易,做到第二层“妙”的便可跻身高级绣样画师之列,能悟得“活”一层的,放眼唐国,也是凤毛菱角。这个木棠画的绣样,虽达不到“活”之境界,但“简”“妙”技艺已是登峰造极,据朱母所知,只有扬都和益都的超级大绣坊才供得起这般厉害的绣样画师。

“木小郎君莫非以前在大绣坊做过?”朱母问。

花一棠:“以前曾在扬都待过几年,耳濡目染学过些皮毛。”

朱母心中狂喜,心道这可真是捡到宝了。

四面庄的绣娘们也是喜不胜收,纷纷举着绣样向花一棠请教,花一棠来者不拒,耐心解答,无论是针法变幻还是色线配比,都能说的头头是道,颇有大家风范。

朱母观察了许久,十分满意,“木小郎君,从今天起,就在四面庄做工吧,日俸十文钱,如何?”

花一棠灿然一笑,“多谢朱婶子,小的定然尽心竭力,画出最好的绣样!”

*

裘伯目瞪口呆看着院子里垒成山的柴火,使劲儿揉了揉眼皮,怀疑自己眼花了。

林随安站在屋檐下,扛着斧头,扫了扫被雨水打湿的刘海,笑吟吟道,“柴房里的柴都劈完了,裘伯您看还满意吗?”

裘伯:“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劈的?”

林随安点头。

“半个时辰?”

“确切的说是两刻钟。”林随安道,“劈完柴我看那边的水缸空了,顺便又挑了几桶水。”

裘伯急忙跑进厨房,掀开缸盖一瞧,十口大缸里的水居然都盛满了,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放在平时,这些柴起码要三个人劈三天,十缸水起码要五个人挑两个时辰才能装满,这、这方家小娘子也太吓人了。

“这些真是你一个人做的?”裘伯实在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林随安笑了,“我天生力气大,这点活儿都是小意思。”

裘伯活了快五十岁,不是没见过天赋异禀之人,但、但这般力大无穷的人简直闻所未闻,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放心。

“贤德庄的买卖不是只靠蛮力就能做的,”裘伯道,“方小娘子可愿随我去练武场走一圈?”

好家伙,忙活一早上,总算等到重头戏了。

林随安心中大喜,脸上不动声色,“全凭裘伯安排。”

根据花一棠的描述,贤德庄乃是六进大宅院,裘伯领林随安从侧边门进入,活动范围只在柴房、厨房和库房所在的偏院,也就是贤德庄的边缘地带,若想探查贤德庄的底细,必须想办法深入内院。

从偏院出来,是一条环绕整座庄子的青州式回廊,沿着回廊左拐右拐,穿过两扇小角门,便进到了一处十分宽敞的砂石场地,差不多有两个篮球场大小,前后两所院门,四周环建步行悬空回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建筑。下了一个月的雨,场上细小的砂石被洗得晶亮,仿佛铺了满地的细碎宝石。

东西两侧竖着七八层的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分门别类摆放其上,刃锋在毛毛细雨中冰寒发亮。

十几名彪形汉子翘着脚坐在回廊上,吃着下酒菜,喝着老烧酒,聊得热火朝天,见到裘伯,忙纷纷起身施礼,口呼“裘伯好。”

裘伯侧身,让出身后的林随安,“这是方家娘子,想在贤德庄的谋个职位,我带她过来试试身手。”

众汉子们面面相觑,突然,噗一声都笑了出来。

“裘伯,你可真会说笑话,这小娘子长得还没有柳条粗,怎么能做咱们贤德庄的活计?”

“小娘子,你还是去四面庄绣绣花,织织布,那才是女娘们该干的。”

“裘伯啊,就算咱们缺人手,也不能滥竽充数啊。昨个儿你送来个小饭桶,一个人吃了三个人的饭,可除了吃,啥也干不了,今个儿更扯淡,居然送来个小女娘,哎呦,瞧这小胳膊小腿,我一个喷嚏过去就断了。”

提到昨日的小饭桶木棠,裘伯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道,“昨日是我看走了眼,今日这位——”他瞄了眼林随安,心道今天总不会又看岔了吧?

喂喂,刚刚这小娘子话不是挺多的吗?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莫不是见到这些凶神恶煞的汉子被吓傻了?

林随安当然不是被吓住了,而是正在观察对面的一众汉子:根据身高、体型和肌肉分布判断,都是力量型选手;观鞋底,皆是脚跟磨损多,脚尖磨损少,说明甚少用脚尖快速移动,身体敏捷性较差;嘲笑她的时候,笑声虽大,但气息不稳,丹田空虚——

看来靳若说的不错,贤德庄招募来的江湖打手都是九流货色。

这就有些麻烦了,林随安心道,若她以真正的实力对战,这十几个人还不够她塞牙缝的,问题是她刚刚大闹龙神观,若暴露了实力,以贤德庄和龙神观的关系,玄明散人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她的身份,那么之前做的一切掩护工作全都功亏一篑。

所以,赢不是问题,要赢的不着痕迹,不暴露功夫身法才是重点。

“这小娘子我昨天见过,的确有把子力气。”裘老八走出人群,朝林随安抱了抱拳,“裘老八毛遂自荐,请了!”

说着,一甩狼牙棒,跳进了练武场。

众汉子一片欢呼,裘伯向林随安做个了“请”的手势。

林随安心中直打鼓,慢吞吞走上练武场,裘老八谨慎观察着,见林随安丝毫没有取武器的打算,不禁大奇,“方小娘子莫非打算赤手空拳与我对战?”

“没学过武,不会用。”林随安干笑道。

此来贤德庄,她连千净都没敢带在身上,更不敢拿武器,万一条件反射使出十净集的功夫,还是露馅。

裘老八沉下脸色,手中狼牙棒“嗡”一声挥起,身体一个猛冲杀了过来。

“老八威武!”

“别给咱们庄子丢脸!”

“杀啊!”

众汉子摇旗呐喊。

林随安目不转睛盯着裘老八的动作,以她的动态视线,裘老八的速度慢得十分悲剧,挥舞狼牙棒的动作大开大合,毫无招式章法可言,说的好听是返璞归真,说的难听是乱打一气,足下不稳,气息乱喷,全身都是破绽——

心思转念间,裘老八已杀到了眼前,狼牙棒带着破空之音罩着林随安的天灵盖砸下,林随安不慌不忙侧身撤肩,狼牙棒擦着鼻尖刮了过去,裘老八招式已经用老,整个身体被狼牙棒的巨大惯性撕扯得失去了平衡,林随安不紧不慢沉腰下马,翻手向上拍上裘老八手肘,裘老八嗷一声,狼牙棒脱手飞出,林随安顺势翻掌向下,手肘冲出,击中裘老八腹部,裘老八仿若一个巨大的破面袋子砰一声凌空倒飞十余步,一个大屁股墩摔在了地上。

整座练武场一片死寂,裘老八疼得喊不出来,众汉子惊得没了声,裘伯连呼吸都忘了。

在他们眼里,只看见裘老八冲了过去,然后,那小娘子嗖一下没了,嗖一下又出现了,手里噼啪两声,狼牙棒和裘老八同时飞了出去,至于那小娘子脚下怎么倒腾的,手又是怎么打的,完全没看见。

林随安收势站好,万分幽怨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原本是打算先和裘老八对上三五招,再伺机假装险胜,无奈实力不允许啊。

“啪啪、啪啪啪”清脆的掌声突然响起,一名白发银须,仙风道骨的老者沿着回廊漫步而来,含笑鼓掌。

“好俊的身手。”

裘伯和一众汉子顿时大惊,齐齐躬身施礼,“见过家主!”

“在下是贤德庄的庄主,姓裘名文,不知方小娘子可愿赏个脸去在下园中品茶啊?”老者笑道。

哇哦,瞧这容貌气质装扮,莫非是个新boss?

林随安顿时来了精神,微笑抱拳道,“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