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赵国公府。
自半年以前,裴矩就有意识地减少在人前出现。
他虽然还担任着户部尚书一职,但除非有重要事情,一般都是交给两位侍郎去处理了。
闲暇之时,他或是外出寻觅美食,或是在家侍弄花卉。
也算是自得其乐。
他每日起的很早,且都要亲自为满园的花卉浇水、除草。
其子裴宣机见父亲辛劳,还是忍不住劝道:“父亲,这些事还是交给花匠去做吧。”
“不可,这些花可娇嫩的很,只有我才知道它们的习性。”
裴矩摆了摆手,拒绝了儿子的好意。
自顾自地继续浇水。
片刻之后,见裴宣机还站在原地。
他心中便是猜到了几分,笑道:“吾儿今日无事,愿陪为父一起浇水。”
“是......是......”
“是什么是,你从小不喜花草,何必强装呢?”
裴矩将手中工具交给裴宣机,随后拿起一块帕子擦了擦手。
走到一旁的石凳边,缓缓坐下。
“宣机,有事不妨直说。”
裴宣机闻言,如蒙大赦一般长出一口气。
快速开口道:“父亲,儿子心中有惑,不吐不快。”
“来,坐下说吧。”
裴矩拿起茶壶,为二人各倒上一杯清茶。
裴宣机点点头,也一同坐下。
将茶饮尽,而后问道。
“父亲,如今洛阳被围困日久,各方权贵都在此刻出钱出力,助力守城。唯独父亲置身事外,这莫不是很不妥当?”
“吾儿觉得我们家也应该出钱或是出力?”
“当然,我们家虽不是巨富之家,但还是有些底子的,总不好一毛不拔。”
裴矩笑着点了点头。
颇为欣慰地道:“吾儿时刻为家族长远计,也不枉为父日日教诲。”
“只是,这时候捐钱,并无必要。”
裴宣机不解,进而问道:“父亲何出此言?”
“吾儿认为,洛阳之战,我们最终会赢吗?”
“当然,待裴大帅大军回师之日,即是洛阳解困之时。”
裴矩再次为裴宣机倒上清茶,说道:“你说的不错,而你的想法也是洛阳城中众多权贵的想法。”
“正是因为他们觉得此战会赢,所以才如此大方捐钱捐物。”
“可实际上,此刻的洛阳城不缺财物。”
“所以,此为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而我裴矩,与裴世基父子可是有着患难与共的交情,有此根基在,无需锦上添花。”
裴宣机站起身来,对着裴矩深鞠一躬。
“父亲深谋远虑,儿子佩服。”
“只是儿子还有不解,父亲近半年如此深居简出,到底所图为何。”
“父亲可是三公之一的司徒,且还担任着户部尚书,若老是这么不出面,您在朝中的影响力可就越来越小了。”
裴矩笑了笑,似有苦涩,似有豁达。
“宣机,你现在担任何职啊?”
面对父亲话锋一转的提问,裴宣机虽不知为何,但还是耐心回答。
“儿子现在乃是吏部郎中,正五品。”
“待洛阳之危解除后,你应该就是吏部侍郎了,正四品。”
裴宣机一惊,惊出了一身冷汗。
向来稳重的父亲竟然会如此笃定地说出自己官位升迁之事,莫不是......
他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赶忙问道:“父亲难不成是要用自己的官位换儿子的仕途?”
“是不是楚王,或是尚书令那边有了什么暗示,才会让父亲出此下策。”
裴矩淡然一笑,随即摆了摆手。
“楚王和尚书令倒不至于连这点肚量都没有。”
他撑着拐杖站起身来,“要退下来是我自己的想法,也是必须要走的一步棋。”
“为父已年近七旬,也不知老天还给我留了多少时间。”
“为保家族兴盛,在为父走之前,我必须要把你,还有你的叔伯兄弟全部安排好。”
“我本意是先让你坐上吏部侍郎之位,三五年之后,便可升迁为六部主官之一。至于再之后能否更上一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裴矩转过身,看着儿子。
谆谆教导道:“可是,我只要坐着户部尚书的位置一天,你就永远无法成为六部尚书之一。”
“不是楚王或者尚书令会不会猜忌,而是天下士族都不会允许。”
“一共六个尚书之位,我父子二人就要占住两个,岂不是要做天下士族之公敌。”
裴宣机深吐一口气,缓缓将杯中清茶饮尽。
心中思绪万千。
父亲之思虑,比他远得多。
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和功绩,足以升任吏部侍郎。
而升任侍郎,得到的只会是所有人的恭贺。
但尚书一职不同,无论是哪一部的主官,都有着不小的权力。
太过耀眼的荣耀,会惹得他人眼红。
自然也会招来数不尽的危机。
父亲正是思虑在前,才会很早就开始准备慢慢隐退。
“父亲,您的苦心,儿子知道了。”
“以后儿子必会小心谨慎,担负起护佑家族的责任。”
裴宣机起身,向着裴矩深深鞠了一躬。
继而开口,欲言又止。
“只是儿子想知道......”
裴矩微微侧目,便已猜到儿子心中所想。
“你是想问,你升任吏部侍郎之后,陈平是否会担任吏部尚书吧?”
“不错,原先吏部无尚书,一直是由陈侍郎代管。现在若是需要有人担任尚书之职,恐非他莫属吧?”
“对,也不对。”
裴矩端起茶杯,细细端详。
“原先朝中缺人,尚书令也不想便宜了各大士族,所有才会有身兼数职的情况。”
“如今人才汇聚,这种情况必然会改变。”
“以陈平的功劳,担任吏部尚书,自然无人置喙。”
“只是他之能力,或许更适合担任军师之职。”
裴宣机意见不一,当即开口:“可是除了他,朝中还有谁能担当此任。”
“没有吗?我看多得是!”
裴矩原本暗淡的双眼之中透出一股精光,望向远方。
“尚书左丞狄仁杰虽不显山露水,却把诸多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此人便有宰辅之才。”
“还有颍川太守荀彧,我虽未蒙面,却也听过他不少事迹,此人之才亦不可小视。”
“还有前几日,为父在城内学堂闲逛之时,偶遇吏部员外郎张居正,交谈之下,颇有感悟,此人恐有经略天下之能。”
听罢父亲的分析,裴宣机不由冷汗连连。
朝中如此多的人才,自己却视而不见。
尤其还有一人,竟还是自己的下属。
“父亲,是儿子......”
“老爷,楚王来了。”
没等裴宣机开口,厅外就传来了管家的喊声。
父子俩齐齐皱眉。
此时楚王登门,到底是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