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玟站在二楼平台，就着依稀的照明灯，远远瞧见一大一小从别苑那处的门洞出来了，刚开始，顾源牵着孩子，再后来估摸着嫌她走得慢了，又把钟芃抱了起来…
他视力倒是好，大老远也看到了伏在栏杆上的苏玟，顾源伸出手臂朝她指了指…
怀里的钟芃大声喊:“妈咪……”
稚嫩悦耳带着欢快的声音送至苏玟耳畔，她扬起笑脸，也朝两人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
钟芃在那边已经洗过澡，三个孩子玩了一整天，还闹闹哄哄不肯睡。
顾源编了个谎，说姐姐家里有人来接她，好说歹说才把钟芃带走。
“是爸爸来接我吗？”
钟芃当真了，脸上倒也没看出什么期待。
顾源:“骗他们呢，今天不走！芃芃想不想以后一直住在这里？”
“啊？……”
钟芃那葡萄似的眼珠晃了晃，小手捏捏耳朵，鼓着腮没再继续吭声。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啊！”
“你耍赖！”钟芃伸手去捂顾源的嘴，粗粝的下巴碰到她的掌心，像是砂纸一样触感，跟她爸爸一点都不一样。
顾源逗弄心起，转而利诱她，“芃芃以后在这里啊，可以住大房子，还能天天跟弟弟妹妹一起玩，对了，你妈咪有很多很多钱，以后都给你…”
钟芃有些不好意思，两只小手捂着嘴，星眸扑闪着，
“可是…还是不行！”
她又沮丧地垂下头，“我会想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小弟弟的！”
像是做了个艰难的选择，钟芃抬起那精致的眸子，反过来安慰顾源，“我在美国家里的时候，经常会想你们，以后……只要一放假，我就过来看你们，我会一个人坐飞机，很厉害的！”
“啧啧！你太厉害了！”
顾源掂掂怀里的钟芃，夜色下，孩子模糊的五官看上去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苏玟，不说不笑的时候就更像了。
他是真喜欢这个孩子，归结原因，钟芃讨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爱屋及乌，看到她，就像是看着苏玟一点点长大，有幸参与了她过往的人生那般，感觉很神奇。
如果，钟芃是他的孩子，他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他们说你凶，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凶！你对妈咪也很好。”小小的人，话却掷地有声。
听着像是在给他戴高帽，这丫头嘴巴跟抹了蜜似的甜。
顾源受用的很，问她:“你怎么看出来我对你妈咪好？”
钟芃想了想，“妈咪让你干什么，你就去干什么……”
“这就叫好？”顾源失笑，在家被苏玟使唤过几次，原来，这丫头全看在眼里呢。
“偷偷告诉你，你那个亲爸最凶！”
钟芃小脸皱着，头直摇，满口否认，声音都拔高了许多，“不对，奶奶说，爸爸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那他还打我？”
“啊？”
钟芃一怔，似不大相信，小嘴扁了扁。
“爸爸为什么打你？”
顾源回忆起那段不太美妙的经历，看似很受伤的叹了口气，接着诉起了委屈，
“你妈咪先是跟我在一起的，你爸不讲武德，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了，这叫人怎么甘心？我就去捣乱，结果…你爸找来好几个人揍了我一顿！哼！他也知道单挑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钟芃眼球乱晃，低着头抠手指，小动作都跟苏玟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站在谁那一边，只能假装听不懂，抬头眨眨眸子，一本正经地来了一句:“打架不好！君子动口不动手！”
看到苏玟下了楼，站在门口，钟芃从顾源身上挣脱了下来，跑得像离弦之箭，“妈咪！”
“你们聊什么呢？”
钟芃朝顾源回望过去，见他食指正竖着放在嘴边，做出“嘘”的动作。
“保密！”钟芃一脸狡黠，蹦跳着进了别墅。
等苏玟把孩子安置上了床，一直等她睡着后，顾源才有空跟她说，
“我刚问了，小丫头不太愿意跟我们过！”
苏玟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沉声道:“能理解，让她做选择本就很难。小孩子都这样，跟谁相处的时间久些，自然就会跟谁越亲近。”
顾源找好两人的睡衣，领着苏玟往浴室里去，“你也别丧气，就算她不跟我们在一起，每天不都有联系么？我手机里存的表情包几乎都是钟芃发来的，现在这个时代，哪怕离得再远，只要有网络，都不会有什么距离感 ，只要她还认我们就行！”
苏玟默不作声，心绪有些微弱的起伏，她倒不是非有要把钟芃留在身边的执念，以前条件不允许，如今，顾源心结打开，她也有能力给这个女儿更好的生活，天时地利加人和，让她急于想补偿曾经对钟芃亏欠的母爱。
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是定局。
“嗯！明白，是我贪心了！以后不提了。”
耷下的睫遮住了眼里的情绪，顾源没能从苏玟脸上瞧出什么强烈的不甘心或是其他，但凡苏玟坚持想要回孩子，他一定会亲自去找钟家人谈的。
“老婆，我今天很开心！”
顾源头搭在苏玟肩上，从身后环住她，一副大鸟依人的样子。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苏玟嘴角衔着笑，被他这样抱着，温顺的像只兔子。
曾经面对顾源时，所有的警惕和利刺，乃至于如影随形的忧郁已经不复存在，脱胎换骨后，恢复了她原本柔顺和依恋他的那一面。
实在是不容易。
“你呢？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顾源心中有根刺，当初恶语交加的时候，苏玟曾说过，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的两年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几乎把他完全否定了……
苏玟点点头，没有犹豫，“刚认识你那会儿，还有现在！”
顾源调转她的身体，两人面对面，额头相贴，他声音带着些颤，
“都怪我，如果那时候好好对你，后来…你也不会遭那么大罪了。”
苏玟双臂抱向他，脸贴着那温热结实的胸膛，小声呢喃，
“或许，这是上天降下的磨难，偏不让人一帆风顺……”
顾源低头吻她的发，又把人拥得更紧些，“你宁愿认命，也不怪我？”
苏玟摇摇头，“我曾经怕过你，却没有怨过恨过你！如果非要论对错，刚开始我也动机不纯，那时候穷怕了，就想找个多金的男人依靠着，闷头扎进去，又不懂怎么维系一段关系，跟你…开始的匆忙，结束的也仓促……”
“我呢，从原生家庭里，没有得到过物质支持，更别说爱了，以往的爱情与我而言更像是为了弥补缺失，在寻找一段被爱的关系。一个有实力的男人加上一颗爱我的心，就能让我丢盔卸甲……那时的我，不管从物质还是精神上，都像是个极度依赖别人的菟丝花，爱情好像就是一切，爱我的人没了，天都塌了，可笑啊，精神内核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现在觉得不可思议的行为，那时候却义无反顾。
苏玟笑得五味杂陈，现在说后悔当初的冲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拿当下的心态去分析过往的精神状态有失公允。
每一步都是自己走的，怪的了谁呢？
两人脱去衣服，又移步到到淋浴间，交心的话没有因为彼此的赤裸相见而结束，
顾源用掌心把洗发水搓出泡沫，再慢慢在苏玟发丝之间轻柔…
懊恼的话伴随着哗哗的水声在身后响起，
“我那时也是够蠢的，明明想把你留住，可做的每件事都是在把你往外推。看到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希望你永远都不会体会那种感受…”
“我知道…”
苏玟语速很快，“当年看到你和赵靖靖在一起，还有跟陆瑶闹绯闻那会儿，我也心灰意冷过，如果你真的跟别的女人有了什么实质关系，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你……”
顾源心下一噎，想说什么，还是闭了嘴。
他相信，苏玟眼里容不得沙子。
也不可能再碰她的死穴。
顾源表情讪讪，头发冲干净后，又用皮筋绑起来，方便她冲洗身体。
苏玟刚刚那句“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你”让那迤逦的心思散去了一大半，下半身都疲软了。
他嘀嘀咕咕:“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保证不让任何女人沾身，你要是还为之前的事耿耿耿于怀，我每天跟你道歉一遍，直到你不再有心结为止。”
也谈不上什么心结，苏玟说出来一方面是敲打敲打他，另一方面，也是真的不放在心上了。
她相信顾源现在是真的爱她，至于以后会不会变，大数据摆在那边，男人婚后开小差极为普遍，不到挂在墙上的那一刻，任何赌咒发誓都不作数。
更何况，顾源这么一个多金的男人，面临的诱惑又比一般男人多的多。
爱情和婚姻这个东西，更像是一场博弈和忍耐，可不是简单靠几句情话就能维持住的。
规规矩矩洗完澡出来，苏玟又去看了眼钟芃，小丫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一颗滚圆的头在外面，可爱的紧。
钟家人这次回国，主要是为了参加安少奇的婚礼，还不一定会留在国内过春节，下一次见至少得半年以后了。
顾源寸步不离地跟着苏玟，那稀罕劲儿有增无减。
“你怎么跟金宝一个样？”
顾源听出苏玟的话外之音，反以为荣，倒打一耙说，“干嘛，你腻烦我了？嫌弃我了？”
苏玟哭笑不得，把他从钟芃房间里往外推，“我就过来看看孩子，你也跟着？”
“还不是怕你一去不复返！留我独守空房，寂寞空虚冷！”
苏玟习惯了他抖机灵，已经免疫了。
两人回到房间，原以为这男人要兽性大发呢！
他却一反常态老实的很。
上床后，顾源把苏玟摁在被子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今晚我们不搞，就纯灵魂交流，你也不许撩我！”
看他少见的认真，苏玟忍笑配合着。
“说吧，你要交流什么？”
“你爱我吗？”
苏玟话音刚落，下一秒顾源就发出灵魂拷问，一点不带拐弯的。
这个年纪说什么爱不爱的，尬得慌。
苏玟那五官差点缩到一起，难为死她了。
少男少女才整天把爱或不爱挂在嘴边，对她来说，那个字实在烫口。
“有那么难回答吗？之前在床上，你说过爱我的！”
苏玟稍加回忆，知道顾源说的是去年她躁郁症发作的时候，那时候，她整个人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很多行为都是不做主的。
她谨慎起见，给了肯定的答复，“爱的！”
顾源刚刚不断下压的嘴角在听到这个答案后，瞬间就松弛飞扬起来，眼里闪着黑曜石般的光彩。
紧跟着又问，“你爱我什么？”
苏玟发现，这男人今晚特别难缠。
都是猪肚鸡汤惹得祸。
她宁愿是肉体交流……
“嗯……其实男女之爱是比好感和喜欢更深一层的情感，又超越了肤浅的生理性吸引…”
“归根结底呢，对方身上要有自己欣赏的品质或者有契合自己需求的那一面…”
苏玟搜肠刮肚，几乎不能直视男人深邃专注的眸眼。
“爱一个人并非等于爱一个完美的人，这你该认同吧？有时候，哪怕是某些缺陷，在爱人眼里都是无伤大雅的。”
“你问我爱你什么，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过去的你，坏的你，现在的你，好的你，我想…不管好的坏的，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你……”
顾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笑意更盛，他对着苏玟的额头亲下去，不带任何情欲。
“在我眼里，你哪哪儿都好。”他说。
苏玟一脸怀疑，“觉得我哪儿哪儿都好，为什么当年要隐婚？”
顾源如鲠在喉，真想自扇耳光，那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我脑子抽了呗！认知低下，又自作聪明！”
往事不可追，苏玟没抓着他的过往不放，轻描淡写地说:
“其实我能理解，不过，现在想想，你那时真是假聪明，一边防备着我，一边跟我扯结婚证，再也找不到比你更蠢的富二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