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说的一千万是怎么回事？”
有些话憋在心里，不问出来弄个明白，总是扯着心肝生疼。
苏玟下意识的闪躲，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也表现的十足的抗拒。
她不想说，并非是害怕自揭疮疤，而是担心小领导知道了，以后会让他落下什么心结。
本就不是什么体面又能拿来随便说道的事，何苦给人自寻烦恼呢？
苏玟不忍欺骗，只能避重就轻，没有讲太多细节，大概还原了事情的部分经过。
她有些忐忑，声音都是下意识的弱弱的。
“闹分手的那段时间，顾源上门来找过我，可能是我不开门激怒了他，半夜居然拿着工具把大门破坏了……后来我报警，顾家为了息事宁人，让律师找到我，那一千万算是封口费吧！钱我一直没敢动，存单被我妈翻到，估计是想打那笔钱的主意。”
钟汉林半天没吭声，默默消化这件事，没有做过多评论，只是呼出来的气息明显比之前浓重了几分，最后，问了一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玟回忆了一下，“年初从深城出差回来的那几天！”
“我知道了，睡吧！”
钟汉林没再多问，苏玟终于松了口气。
小领导是个聪明人，很多话点到即止，也大概能拼凑出整件事的始末。
没有追根究底，一是自我逃避，二是为了给彼此一个退路罢了。
这件事就在彼此的三言两语中轻松化解了，甚至都没有机会让苏玟展示自己的羞愧，小领导还是一如既往的尊重她，保护她，让苏玟深刻体验到了这份爱的重量。
不再是浅显的浮于表面的男欢女爱。
……
在Gt大货生产的关键时期，苏玟在隆盛工厂附近的宾馆一住就是一个星期。
她全程盯着首批货通过质检，包装好进了集装箱才回来。
公司qc小赵私下里跟苏玟吐槽,
“这个崔总还真是吝啬，我在这边两个多月，天天吃工厂食堂，人都瘦了五斤……”
苏玟讪笑，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在工厂这么长时间，厂长没有专门宴请他，不像之前在其他工厂出差得到的特殊礼遇。
崔总大概是把心思放在了产品质量和进度上了，加工费也报的合理，是个稳扎稳打的生意人，不喜阿谀奉承，所以顾不上做一些场面功夫。
“她也不是针对我们，我看出来了，隆盛其他客户过来了也跟咱一样，以后习惯就好。”
为了让小赵平衡一点，苏玟自掏腰包请他吃了顿大餐，毕竟所有大货出完之前还得靠他在这边紧盯着，并且能及时反馈给她。
虽说这是qc该做的工作，受小领导的多次点拨后，苏玟也算是明白了一些同事之间的所谓人情世故，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应该或者不应该来解释的。
必要的时候，还是得活络些，需要做些令人生厌的表面功夫。
苏玟回到江城的这天，赶巧小领导跟余秋一起去了申城见客户，微信上跟她报备过，苏玟现在倒不至于会因为这点事就心生不爽。
最近这两个月，余秋在工作上表现的可圈可点，又成功开发了两个新的客户，这女的除了对小领导那点尽人皆知的旖旎心思让人诟病，不知道她曾经所作所为的人都对她的评价甚高。
苏玟甚至还听人背后议论，大抵的意思是，小领导眼瞎，美女主动献殷勤，都能纹丝不动，这有悖男人天性。
苏玟刚进公司那会儿，甚至还在余秋背后偷偷学过艺，看她怎么跟客户写邮件，听她在电话里怎么跟供应商和工厂交流，然后依葫芦画瓢。
余秋平日里不动声色，性子看上去温吞，实则做起决定来雷厉风行，跟她表现出来的性格大相径庭。
光看她那张脸，听那柔柔弱弱的语调，总会让人掉以轻心，觉得她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实则，认识久了，便知道这女人生活和工作中完全是两副面孔。
小领导之前称赞过余秋的工作方法和技巧，让初入职场的菜鸟苏玟跟她学习。
关于余秋的去留，小领导大概是矛盾的。
对一个卑微爱了他这么多年的女孩子，大抵是存了点仁慈之心的，这是人之常情。
何况，余秋又是一个称职的工作伙伴和左右手，理智和私心拉扯后，跟苏玟之前受到的那点委屈比，孰轻孰重呢？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苏玟气已经消了八九成，现在想起来已经毫无波澜，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都不在乎了。
每天见了面，跟余秋还能“心无芥蒂”地聊上几句，成年人就是可以如此的虚伪又热情。
苏玟敏感的发现，聊着聊着，余秋的视线总是会往她脖子上挂着的那条项链上瞟。
还会假装若无其事的夸一句，“项链真好看！”
如果苏玟没有眼花的话，她明显瞧见余秋眼白里突然渗出的几缕红色血丝，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几天没看到苏玟，邱爽拿着体检报告上楼来跟苏玟讨论细节。
“你的打开我看看，我来对一下数据。”
苏玟前几天不在公司，医院寄过来的体检报告被前台放在她的抽屉里。
找来小刀裁开快递袋的封口，苏玟也没看就直接递给邱爽。
“操，你这也太完美了吧！一项超标的都没有？我最近已经够养生的了，居然有轻微脂肪肝……”
苏玟很骄傲的把体检报告收起来，拽拽的来了一句:“我就知道！”
每年的体检结果都是如此。
苏玟唯一感谢李岚的就是给了她一个好的基因。
发质黑又密，皮肤底子好，什么黑头粗毛孔痘印什么的，几乎很少见，她还不近视，甚至连一颗蛀牙都没有。
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比例，可以恬不知耻的自夸一句“perfect！”
“啧啧！我现在不知道是该羡慕你，还是羡慕小领导。”
邱爽扭头朝钟汉林办公室看看，“还没回来？”
余秋倒是回来了，小领导说在申城有点事，会晚两天回公司。
“我有十天没见到他人了！”苏玟有些落寞，压低声音说道。
她拿起手机点开小领导头像又问了一遍，
“什么时候回来？”
……
申城第一医院
钟汉林坐在患者等候区，魂不守舍，跟灵魂出了窍那般，眼神盯着一处，半天没有移动过，手里还拿着半个小时前就取到的骨髓穿刺报告，确诊结果:急性淋巴白血病。
他手指微颤，天地间霎时没了颜色，就连听觉也仿若失灵，周围刚刚的嘈杂声像被突然噤了音，耳边只有“滋啦”的电流声，尖锐刺耳。
而他身处在一片虚无之间，跌跌撞撞却怎么也找不到生的出口。
血液科门口坐着的几乎都是他这样的病人，不管病人还是家属，绝大部分都是面如死灰状，没人会在乎他此刻的恐惧和失态。
主任给他的建议是立即住院化疗，并且寻找可配型的骨髓移植，治愈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相当于判了他死刑。
明明身体康健，什么症状都没有，一次小小的单位体检发现了异常，给他带来如此的晴天霹雳。
半个小时内，钟汉林想了无数种可能。
会不会是误诊？
如果没有看到体检报告，就正常生活着，还会不会发病？
他会不会死？
死了苏玟怎么办？
脑子里极速把这辈子走马观花过了一遍，顺风顺水到让人嫉妒，想做的事，想要的人，皆能如愿以偿，人啊，终是贪心的，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他怎么舍得去死？
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人，钟汉林不允许自己沉浸在自怨自艾当中，改变不了的现实，就只有强迫着去接受。
家里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
Gt的第一批货款顺利结算，苏玟在小领导面前显摆了好些天。
这几个月的努力终是得到了回报，那种成就感，还有自我价值的爆棚是怎么都压不住的。
都说好事成双，大姨妈迟到半个月后，苏玟从药店买了验孕棒回家测出了两条杠。
她明白意味着什么。
苏玟藏不住事，迫不及待把这件事告诉了小领导。
只是他的反应让苏玟有些看不透。
钟汉林把自己关在卫生间，看着手中的验孕棒，魂魄离身……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直到卫生间的烟雾报警器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苏玟在敲门。
他赶紧调整好心情，搓搓脸，对着镜子勉强扯出一丝若无其事的笑意。
钟汉林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苏玟劈头盖脸的一阵抱怨。
“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在家里抽烟！”
苏玟少有的坚持，之前偶尔抓到他在家里抽烟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
“对不起，我刚刚太激动了……”
钟汉林眼角一弯，满脸抱歉，一把将苏玟拉到怀里紧紧箍住，力气之大，像是要把人嵌入血肉之中般。
“我还以为你不想要呢？”苏玟声音瓮声瓮气的，像是报复般，用手指猛掐小领导身上的皮肉。
“嘶！”钟汉林忍着尖锐的疼痛，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肾上腺素，浑身萎缩的细胞开始焕发了新的生机。
一整晚，两人都没睡踏实，怀孕意味着很多事情被迫要提上日程，显然，他们还没有准备好。
苏玟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她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又不想怀孕这件事成为他们走入婚姻的推进器。
她希望那是感情水到渠成的结果，哪怕晚一点，都无所谓。
当下只看小领导的意思，她都可以配合。
“苏玟，我……这几天要去一趟美国，我哥出了点事，好像得了什么血液病，需要我过去做一次骨髓配型，顺利的话，个把月就可以回来。”
苏玟倏的瞪大了眼，手抓着小领导胸前的衣襟不放，胸如鼓噪般平息不下来，
“骨髓配型？那不是白血病么……”
“嗯……”
小领导声音钝钝的，不发一言，想来心里是不大好受的。
难怪知道她怀孕后是那副表现。
哥嫂结婚很多年，至今都没有孩子，又出了这样的事，苏玟首先想到的是，嫂子该怎么办？
两人低声叹息了半宿，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都备受打击。
小领导少有的软弱颓废，他面色如霜，整晚都紧紧挨在苏玟身边，一点动静就能让他半夜惊醒。
直到钟汉林离开那一天，只要两人待在一起，基本都是寸步不离的状态。
钟汉林带苏玟去医院做了检查，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医院需要结婚证才能建孕妇档案，两人又匆忙去民政局扯了证。
苏玟好似被裹挟着又二婚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除了仓促。
怀孕和结婚的消息，苏玟只告诉了邱爽和宁宁，还有远在海外的安少奇。
小领导也知会了他那几个朋友，周欣和徐慧整天@她，会在群里发一些孕早期的注意事项。
“我身轻如燕，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苏玟可嘚瑟了，除了偶尔胸胀，身体没有其他任何不良反应，跟没怀孕那会儿差不多。
“那你怀的可是个天使宝宝，我怀小雅那会儿，吃一顿吐一顿，一直吐到上产床。”
徐慧一点没夸张，只能说个人体质千差万别。
有人每月痛经死去活来，苏玟经期还喜欢吃冰激凌。
就是这么气人！
顾源是看了苗熙宁的朋友圈才知道苏玟怀孕结婚的消息。
“恭喜姐们儿双喜临门。”
配图是一张苏玟低着头温柔恰饭的照片。
他特地在微信上问了句:“你朋友结婚？”
“不止呢！怀孕快八周了，顺便领了个证……”
顾源躺在家里一天没出门。
实在提不起劲……
事实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出于身体和精神上的自我保护机制，他是拒绝相信这件事的。
他该怎么办？
还要跟个无赖一样打扰别人的生活吗？
真是个蠢货啊！
苏玟跟自己已经毫无关系了！
一旦接受这个事实，不亚于一次强行的骨肉剥离，硬生生逼迫自己把苏玟这个女人从生命中强行拽出。
血淋淋的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