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正厅,烈云吉站在厅中间手高持着一幅画,画幅垂下,淋漓的水墨中,藏在云雾变幻中的山水树木苍茫而幽远,如临奇境。
程国公刚到就被那幅潇湘奇观图吸引,连行礼也忘了,“佳作,佳作啊!”
“得此佳作不易,须细细欣赏。”
“那是自然。”
烈云吉将画放到桌上,“坐下来看。”
程国公边摸画边坐,抒发了好一通感慨。
烈云吉半句也没听进去,目光定定盯着外面。
不知盯了多久,蔷薇端着一盘糕进来了,她俯身行过礼将糕奉上,“安王殿下,您请用消寒糕。”
他没兴趣,“先放那儿。”
蔷薇偷偷瞄了眼他,“您真不用些吗?”
“本王没什么胃口。”烈云吉视线被挡住,拂袖让她将糕给程国公拿去。
蔷薇迟疑,还是将糕送到程国公跟前,“国公爷,您也用些吧!”
程国公不想被打扰到,随手拿了块就让她下去。
蔷薇临退前见烈云吉丝毫没有要吃糕的意思,甚至连看也不看,心里那个急啊!就差说出这是自家小姐做的了。
之所以忍着没说,是因程夕苒交代不可透露。
程国公咬了口糕,一顿,“这大寒未到,苒儿怎么做起消寒糕了?”
国公夫人厨艺极好,在世时没少亲自下厨,程夕苒遗传了母亲,对做饭烹茶颇有兴趣,跟着母亲学到不少。
她也和母亲一样,隔三差五就亲自做些吃食,久而久之,程国公一尝便知哪日的饭菜是厨房做的,哪日的饭菜是亲女儿做的。
烈云吉听到这话,目光从外面急转到那盘糕上,随即站起走近程国公,从他跟前端走了那盘糕。
程国公喜欢吃女儿做的饭菜,吃了一个没够,伸手再拿时手边空空,他专心看画,就一直抓着空气。
烈云吉重新坐下,这次毫不犹豫拿起一块吃下。
一吃就停不下来,直吃到快见底时,程夕苒忽然来了,但停在正厅外的门边没进去。
他余光瞥到她了,嘴角勾了勾,将一块糕拿到与视线平齐,美眸一抹亮光,“嗯,甚好。香糯软甜,吃了能令全身暖和,不愧是消寒糕,不知是哪位心灵手敏的姑娘做的?本王定要当面……”
话到此而止。
烈云吉移开糕,视线一下定到程夕苒身上。
彼此对视,他笑意盎然,“此糕深得我心。”
程夕苒就像是听到此人深得我心一样羞的转过了身。
这样的情景,第二日同样上演。
程国公拿到了溪山清远图,此图描绘的是江南两岸的秀丽景色,看久了会将自己置身于画卷中感受那山色的空蒙。
烈云吉则喝到了雪梨南杏瘦肉汤,此汤原是两份,他和程国公一人一份。
由于程国公已融入画卷,顾不上汤,他便喝了两份。
喝完诵了首名人所做的赞梨诗,“梨香满口融心醉,甘甜入喉世间稀。”
程夕苒同诵了首名人所做之诗,“翠果如宝溢芳华,轻嚼佳肴满口齿。”
彼此对视,他添了句,“雪梨,上品。雪梨入菜,上上品。将雪梨入菜者,仙品。”
她急藏于门后,像是仙人藏于云后。
第三日,墨兰图送上。
程国公心迷于兰的野逸和兰的无人花自馨高尚品格,取来笔墨,挥手自画了一幅相似的。
“好画,有那意味了。”
烈云吉捧完场坐下饮起鱼肚冬菇鸡丝羹,照常,他得两份。
饮了一份,他朝着门外的身影道:“不知可否外带?若是夜里也能享受到暖暖的心意,就是不盖被也冻不着了。”
程夕苒点头,却也着急道:“一定要盖被。”
第四日,幽涧寒松图被展示在正厅外的院子里。
程国公围着画卷转完一圈又一圈,“功力不深厚绝对画不出这样稚嫩中见苍老,简淡中见厚重的画来。”
程夕苒被父亲叫过来同欣赏。
她手里端着饺饵,“父亲,您用些再看吧!”
“观此神作已饱矣!都给安王殿下吧!”
烈云吉已吃下两盘,有些撑,可还指了指嘴,“肚子不清楚放不放得下,这里放多少都能放下。”
程夕苒脸上一抹淡淡的红云,环顾了四周,见被屏退的就只他们三个人,程国公眼睛就没离开画过,快速拿起一个饺饵塞到烈云吉嘴里。
他意想不到会被喂,噎得狂咳,又舍不得吐出来。
她慌忙放下饺饵,倒水给他。
他喝了水好多了,但不小心将饺饵咽了,悔恨的话才要出口,被吵到的程国公转头看他,“安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本王无碍。”
转眼第五日,迟迟不见画来,程国公就在府门口等。
昨日让尊敬的安王殿下噎着了,不知今日他还会不会来?
盼着盼着,终于盼到了。
程国公拿着那幅桃源仙境图太激动,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幸好烈云吉反应快扶住了,“慢点,你摔倒了,女儿要心疼了。”
“多谢,不然臣要丢人了。”
“不必急,这幅本王送你。”
程国公眼珠子都瞪大了,明显不可置信,“这幅画里的庙台亭阁、小桥流水、云雾奇松、随便一处都能令人陶醉在里,实在难得啊!”
烈云吉爱屋及乌,忍痛割爱,“只是一幅画,本王可以派人再去寻。”
“那臣就收下了。”
两人来至正厅。
烈云吉坐了一个多时辰,只看到栗子糕,糕点味道普通,一尝就知不是程夕苒所做。
门外也不见她身影。
难道她回宫了?
他心神不安,坐不住了,起身出了门。
因不熟悉国公府,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能见到心中的那个人,就随意选了个方向。
走了一会儿,远远听到一阵琴声。
琴声轻柔婉转,悠悠扬扬,纯净到直达人心灵深处。
他不自觉地跟随着琴声往前走,见亭台上,一女子席地而坐,细指轻捻琴弦,衣袖随风翻飞,犹如出尘仙子。
烈云吉放轻脚步,来到女子面前。
程夕苒停了手,抬眸。
两人相视,眼中皆有流光划过。
“殿下,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再不来,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你一面。”
“我没有躲着殿下。”
程夕苒在说反话,她就是躲着他,原因很简单,行为有失,致使他噎着了。
烈云吉伸出手,“先起来。”
她扶着他的胳膊起身,站稳后欲收回手,被他紧握住了手臂。
他先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丝帕,那是她借去给他包手上伤口的帕子。
丝帕展开覆于她手面,他又掏出一对镜月红莲血玉手镯,隔着帕子轻轻套在她腕上,左右腕各一只。
“连吃了几天你做的美味,我的嘴变刁了,已吃不下安王府的饭菜。”
烈云吉牵着程夕苒的手,慢慢将她从琴后牵到琴前。
程夕苒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热,哪怕隔着丝帕。
“殿下喜欢我做的饭食,我便将方法写于纸上,殿下再带回王府。”
“做菜的人不一样,做出的味道千差万别。”
她垂眸,语气里含不舍,“我要回宫了。”
他手蓦地一紧,“这个宫令就非做不可吗?”
“皇后娘娘不久后便要生产,宫里暂时还需要我。”
沉默良久,烈云吉开口:“我送你。”
程夕苒抬眸,两人又相视。
他目光灼灼,忽然俯首在她额间轻轻一吻,“从今以后,我想唤你苒儿。”
她心脏快破出胸膛,有千言万语,但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好点点头。
程夕苒回宫的马车临近宫口停下,她从车上下来。
烈云吉将插在后腰上的画卷递上,“这幅是给你的。”
“……给我的?”
“回到宫里再打开。”
程夕苒太想知道里面画的是什么了,坐上马车就打开了。
画中,一男一女乘于马上,女子身形娇小,整个人被男子圈在怀里。
画尾,留有一行字。
她轻念:“以后无论你想去哪里,多远,我都骑马带着你。”
程夕苒眼眶湿润了,她将画卷放在腿上,伸出双手,那血玉镯上仿佛倒映着那日他身着绛色蟒袍,从刺客手中将她救下的画面。
殿下,谢谢你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