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打开的那日,原本昏暗的天色在陆九莹登上祭台的时候乍现光明。
祭台青石沁着晨露,陆九莹踏过苔痕斑驳的台阶。骄阳恰恰落至她纤细的肩角,绡纱裁就的长裙忽而泛起幽蓝流光,宛如将整片星夜银河披在了身上。
山风掠过她鬓边垂落的银丝璎珞,九十九粒珍珠在乌发间轻颤,与祭台四角的青铜编钟发出清越的和鸣。缠枝莲纹腰封束出楚地特有的纤袅曲线,金灿灿的碎光顺着她的脊背流淌而下,在腰窝处凝成两汪晃动的银潭。
台下众人目睹汉家公主之美貌,无不驻足凝望。
阿若兰亦站在人群之中,她今日也穿了件相似的绡纱长裙,同样都是不可比拟的美人,伊洛徵半点目光也不曾与她。
阿若兰虽叹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可是她的面容却丝毫没有难过之情。
古娜忿忿不平:“公主,君上此举也太过欺人,以往祭台献舞的都是我们漠北女人,现在诸州定是以为左夫人一位非陆九莹莫属。”
“没关系。”阿若兰抚摸着青丝,目光掠过伊洛徵看向阿尔赫烈。
阿尔赫烈与萧明月并肩站着,萧明月察觉到目光回过头来,与阿若兰对视。
阿若兰温柔一笑。
萧明月微微颔首。
阿若兰十分淡然:“相比左夫人,我们还可以拥有更重要的位置。”
***
赵顺意在乌州兵的护送下进入众人视野。
巫师请他上祭台点燃蓍草,途径萧明月面前时,他冷笑一声:“右夫人今日想来势在必得,那我便祝你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待夏围事毕赵将军便可回到关内,届时还望将军尽忠职守,莫要借端生事。”
赵顺意略有深意地看了眼阿尔赫烈,只是他不再言语,转身走上祭台。
萧明月随后问阿尔赫烈:“今日与漠北比试,你认为我们有多少胜算?”
阿尔赫烈说:“自是让你全胜。”
萧明月未语。
阿尔赫烈看着她:“似乎不信你夫君的话?”
“自是信的。”萧明月浅浅笑着,看着祭台曼妙起舞的陆九莹,“只是我觉得,有些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更为妥帖。”
此时蒲歌于身后唤了声萧明月。
萧明月回身朝她走去。
阿尔赫烈淡了淡眸子,指尖轻轻捻动。
萧明月走近蒲歌,蒲歌将一个香囊系在她的腰间:“都说谷中精草野怪众多,你还是要当心。”
“放心吧,我并非一人在战斗。”
“昨日我学着从长安带来的谶简看天象,发现玉衡、天阳、摇光三星指向西边,月华如练,可是人长千里,分离之意?”
萧明月摇了摇头:“斗柄西指,天下皆秋,不过气象之变。”
“这一眨眼都要立秋了。”蒲歌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萧明月握紧手中赤月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今年立秋之前,必然要有所储藏。”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包括我。”蒲歌看向阿尔赫烈的方向,“只要是你决定的事情,一如既往。”
“照看好公主。”
萧明月唤来花玲珑,与阿尔赫烈等人一道前往峡谷。
花玲珑背着箭囊早已蓄势待发:“阿姊,今日我们五人定能克敌制胜。”
“克敌是必然的……”
此时天边传出几声隼音,那是霍家十八骑的待命暗号。
萧明月唇角微动:“他说五人就五人?我偏不。”
***
按照阿尔赫烈先前所预测的,乌格于上路该与茂枝部首领努尔湛交锋,花玲珑与雪弥对阵云寒与不厌部首领乌日恒,萧明月则与燕塔尔抗衡,棠棣部首领巴苏露露对决阿尔赫烈。
可当萧明月行于峡谷中路只有片刻,就看见了云寒。双方持南北两方,中间不说有众多沟壑,还横有一条河。云寒速度之快让人匪夷所思。
萧明月握紧赤月,暂未身动。
云寒一双眸子深邃,冷冷地看着萧明月。
萧明月刚要礼节性问安,便听云寒说道:“你怕水吧?我适才将你渡河的木桥给断了。”
云寒的敌意过于显明,萧明月甚至还感受到了一丝厌恶。
萧明月有一问:“你是汉人,怎会成为匈奴人的奴隶?”
“想知道?”云寒突然一笑,面露讥讽,“自是被家国所弃,流浪他乡。”
“孝弟在位四十余年从未弃过自己的子民……”
“闭嘴。”云寒突然剑指萧明月,“自负不凡,以为入了皇宫,成为公主心腹便能指摘一切。”
“你为何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认识你吗?”
萧明月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云寒的神色是失望的,但似乎这种失望他已然习惯:“萧明月,今日这路我不能让你过去。”
说罢云寒手腕一转,剑便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乍现,眨眼间就已逼至萧明月要害之处。
赤月剑挡住危机,激起林中簌簌。
萧明月借着错身而过的间隙扫向竹林深处——三丈外的断竹旁,霍宴藏青色的衣角于尘土间若隐若现。
这才刚交锋并不是暴露后手的时候。
云寒逼近,语气轻蔑:“我曾领教过霍起刀法,霍家十八式出招及毙命,你用剑完全没有领会其意。”
“你我各为其主,竞技比试,为何取命?”
“别装了,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你本就别有用心。”
青锋相击的脆鸣声中,萧明月的虎口已渗出细汗。她当即弃了中道,前往乌格所在的上路。
云寒并未越过她前往“乌州”阵地,而是追随萧明月同去。
萧明月穿过竹林、花海,恰看见乌格在一棵桑树上找到了火种。
位于高处的乌格将萧明月的危机收悉眼中,但他闭口不言,跳下桑树径直往前跑。
萧明月反手扯断束发的金丝带,青丝泼墨般绽开的瞬间,带子已如毒蛇吐信窜出。
乌格正畅快地边跑边笑,下一瞬喉咙吃痛,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回去。
萧明月借着回扯的力道腾空翻过,发带在掌心缠过两圈,乌格横在了她的前面,挡过云寒一脚。
萧明月当即松手,发带如活物般游回腕间。
她虽摔倒在地,但并无大碍。
乌格狼狈不堪地趴在草丛里,扭过头就骂:“萧明月!你拿老子当盾牌!信不信老子杀了你!”说罢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萧明月面无表情地捡起乌格的火种,说道:“抱歉。”
“那是我的!还给我!”
萧明月转身就跑,云寒要追却被乌格挡住,云寒冷冷地吐出两字:“滚开。”
本来乌格没有阻挡的意思,一听这话血气上涌,大刀一提:“贱奴,胆敢叫老子滚开?你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谁的地盘!”
乌格并非是云寒对手,但乌格借用熟悉地势之便,将云寒短暂的困于沼泽地间。
正当乌格松懈下来的时候,手中的感应蛊开始无规则跳动,所指方位为阿尔赫烈的方向。
“将军!”
乌格当即弃了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