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张蕊芮夫妇跟着阮嘉树进了办公室。
他先给他们倒了杯水,“你们肯定也吓着了,先喝点温水,会放松一些。”
张蕊芮捧着阮医生递过来的水,“医生,我们安安,这到底是怎么了。”
阮嘉树看了一眼廖中凯,缓缓道,“二位想必比我更了解安安父母的事情。”他喝了一口水,看着杯子底部,又开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们应该也猜得到,安安的情况,多少有些受了这个事情的影响。”
张蕊芮和廖中凯对视一眼,他们自然也有过这方面的猜测,所以并不经惊讶。
廖中凯沉着地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现在有个新的治疗想法,你们可能难以接受,但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对她最好的方式了。”阮嘉树坐回自己的位置。
“您说,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都会做的。”张蕊芮连忙开口。
“您先别急着答应。”阮嘉树抬手制止住有些激动的她,“在这之前,我还得先和你们说件事情。”
“安安的母亲,也就是杨璇,有两个哥哥你们知道吗?”
这话问得张蕊芮和廖中凯有些懵,两个?他们只知道杨璇有一个哥哥。
“不是的,阮医生,杨璇只有一个哥哥,就是我发给您的资料里头有提到的那个。”廖中凯解释,“他们家在安安被关在少管所的时候,没少为难安安,所以安安才不愿跟着他们。”
“这我知道,就是那个杨一。”阮嘉树把眼镜往上抬了一下,“我的意思是,除了杨一之外,杨璇还有一个亲哥哥,叫杨凯,一直在美国生活。”
看着张蕊芮和廖中凯震惊的表情,阮嘉树毫不意外。
“他因为个人的一些原因,已经在美国生活二十多年了,一直没有回来过,所以就连安安,可能也没见过。”
“这...”廖中凯还处在震惊当中,“您怎么知道的?我们从来没听杨璇提起过。”
阮嘉树对自己的用词十分小心,“因为他自身的原因,选择在美国定居了。杨家老也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所以你们不知道也正常。我和他是在美国认识的,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阮嘉树是在那边上大学认识的杨凯。
“我在第一次看到安安的时候,觉得太眼熟了,后来看了照片,越看越觉得像。之前正好听到他提起自己妹妹出事的事情,”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我就抱着巧合的心态去问了一下。”
“没想到和我的猜想一模一样。”他翻出了杨凯的照片,推到他们面前。
张蕊芮看着照片里的男人,巫以安的眉眼和嘴唇,的确是和他很像的。
他们俩有些无措的看向阮嘉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阮嘉树继续说道:“他今天会回国,大概中午就到榕城。我原本是想着让他见见自己的侄女的,在见安安之前,先和你们见一面会更合适。毕竟你们是安安的监护人。”
张蕊芮看向廖中凯,不知道该怎么办。
廖中凯握住妻子的手,“如果安安愿意,我们当然不会不同意的。毕竟是安安的亲人。”
“刚刚给安安换病服的护士说,安安的身上还有很多伤口。都是近期形成的。”阮嘉树双手放在桌上,“她开始出现伤害自己的行为了。”
张蕊芮对此毫不知情,惊讶得捂住自己的嘴,眼眶已经红了起来,十分自责。
“我们先观察几天。”阮嘉树看着她愧疚的表情,但还是不能直接告诉他们巫以安碰到了那个女人的事情,毕竟他也没有把握他们会做出什么举动,恶化了事态,就更不好了,“如果没办法控制住她伤害自己的行为,我的建议是,让安安离开榕城。”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榕城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是个巨大的难以承受的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偶遇到那个女人,更不知道她又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廖中凯眉心紧锁,“这...那我们应该搬去哪里比较好?”他关心得紧,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刚刚阮嘉树提起杨凯的意思。
“没用的。”阮嘉树摇头,只要是在这片土地上的,都有可能碰见凶手。况且,让廖中凯他们举家搬迁,这实在是太大的代价。
“搬去哪里都是差不多的生活环境,国内的城市,实质上还是没什么差别。”他尝试去织出盖住真实理由的谎言,“如果真的到了我们不可控的时候,可能就要考虑让安安跟着杨凯生活。”
张蕊芮哭了出来,“这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阮嘉树急忙安慰道,“现在只是假设性的。”事实上他内心已经有了想法,避免碰到那个女人,才是治疗她的最佳方式。她的每一个异常行为都是从碰到那个女人开始的,要避开那个女人,离开这里自然对这个年纪的她,自然是最优选择。
“我和在美国的权威专家聊过安安的情况,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安安还太小了,是没有办法通过自我控制去完全控制甚至是消除掉父母的事情给她带来的影响的。至于是不是真的要走到这步,我们要先观察了再进一步确定。”
张蕊芮已经呜咽起来,她只听进了阮嘉树说的建议安安跟着杨凯生活的建议,后面的话已经听不进了。
廖中凯揽过她,神色凝重,也有些不知所措。他责怪自己平常对安安的关心还是太少了,竟然让她的心病恶化到了这一程度才发现,这叫他如何对自己的老友有个交代。想到这儿,廖中凯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看着面前愧疚难过的二人,阮嘉树也垂下了脑袋。他也不想提出这样的建议,可一般像巫以安这种情况的人,后续的自我伤害只怕是更严重,甚至是有自我了结的可能。他当然不愿意、也不会让她走到这一步去。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的,已经差不多十二点了,杨凯应该差不多要落地榕城了。
“你们忙了一上午,也还没吃东西呢吧。快去吃些东西,回家休息一下。安安那边我会让护士看着的。”
“好。”廖中凯拉起自己的妻子,“那就麻烦你了,阮医生。”
“还有和安安舅舅见面的事情,也麻烦你了。”他补充,“等我们先见了他之后,再看看怎么和安安说吧。”
“嗯。”阮嘉树表示理解,毕竟,凭空冒出来一个素未谋面的舅舅的,饶是一般人也难以消化,何况是现在状况不好的巫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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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中凯他们回到病房,巫以安看见了张蕊芮通红的眼眶,心下一阵内疚。
护士刚好进来给她拔针,看着她淤紫的手,交代道:“下午再继续打啊。”
“好的。麻烦您了。”廖中凯送护士出去。
“张姨,你们回去休息吧。”巫以安小心翼翼开口,“你们还得上班呢。”
“傻孩子,现在上班是重要的吗?”张蕊芮声音还有些沙哑,走到床边捋着她的头发。
“那你们也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巫以安握住她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正好我也睡一下。”
不等张蕊芮回答,“而且我手机什么的都还在家里,你们回去了正好帮我拿过来。”
廖一骐听到“手机”二字的时候,抬眸看她。
“我回家去换个衣服,你们回家休息一下或者是在附近吃个饭吗?正好给她也睡一下。”廖一骐站起身来。
“但这也不能没人看着啊。”廖中凯道。
“哎呀,真的不用。你们都去吃饭吧,我就睡一下。而且外面还有医生呢,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巫以安努力说服他们。
“这样吧,老婆你开车和阿骐回去,正好看看有什么要帮安安收拾过来的。”廖中凯合计一下,“我就在这陪着安安。”
“行了。”阮嘉树的声音出现在门口,“你们都回去休息休息。下午再过来,我已经告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让他们帮注意着了。”
见廖中凯和张蕊芮还有些犹豫,他道:“你们这样会让她不好意思睡觉的,而且这里也没有床让你们睡。”
“对啊,张姨你们快回去休息休息吧。”巫以安连忙躺下,扯过被子盖好。
张蕊芮看了看巫以安,又看看阮嘉树,纠结了一阵才答应下来。
走出病房后,阮嘉树道,“我朋友差不多要到落地了,我待会去接他。方便的话今天下午就见一面吧。”
“行。听您的安排。”廖中凯应下。
“你们也回去睡个午觉,刚刚给安安打的里面,有些镇定的作用。不会出什么事情的。”阮嘉树双手插在兜里,走在前面。
驱车回到家后,张蕊芮和廖一骐道,“阿骐你也去休息一下。待会下午我和你爸要去办点事儿,你在医院陪着安安啊。”
“嗯。”廖一骐刚刚也听到了那位阮医生的话,他大步走上楼梯,没有进自己房间,而是先去巫以安房间拿她的手机。
她的手机这回还竖着放在床头柜上,还插着充电线。
躺在自己床上,廖一骐滑出密码界面,输入她的生日,密码错误。
又输入他的生日,还是错误。
再输就没法通过密码解开了,他响起她的手表还在房间,又起身走回她房间,把手机靠近手表,顺利开了锁。
屏幕滑开,看到桌面他愣了一下,是他们俩在校运会上的照片。
她坐在台阶上,昂头笑着看着正弯腰和她说话的廖一骐。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张照片。
但这不是他现在要探究的事情,修长的手指点开了相册, 最上边的是一段一段的视频,再往下就是下雪那天室外玩耍的照片,还有除夕那天的照片。
他点开了最新的那一段视频,是今天才录的,这和巫以安跟阮嘉树说的那些话对得上来,她在试图确认自己的行为。
按下播放,视频里首先出现的是巫以安的脸,她正穿着睡衣,晃动的镜头表明了她正在调整视频角度。调整好之后她便睡在床上。
除了久不久的梦呓,接下来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他拉动着进度条,知道床上的人出现动静。
巫以安来回翻身了几下之后,手撑着床半坐起来,好像还有些没睡醒的样子。
接下来的动作让廖一骐皱起了眉。
巫以安下床在房间走了几圈,双手就垂在身边,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又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没有任何动作。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巫以安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眼睛就这么看着手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几秒,她好像哭了,微亮的天光不能完全让廖一骐看清楚她的表情。
她咬住自己的手,像是隐忍,又像是在发泄,呜咽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她在哭。
廖一骐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巫以安还是在咬着自己的手,十分用力的样子。
难怪手伤成了那个样子,护士帮巫以安处理伤口包扎的时候张蕊芮都看哭了,廖中凯都不忍心看下去而别过了头,只有廖一骐紧紧盯着那青紫肿胀十分难看的伤口。
又过了几分钟,巫以安的身子才像是放松下来。她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她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她就这么赤着脚走出了自己房间,走出了摄像范围内。
廖一骐神色凝重,觉得胸口堵得慌。
又接着看了剩下几条视频,也看到了她拿锤自己脑袋,跪在地板上,还有挠自己的画面。
他烦躁得慌,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隔空投送,把这些视频都传到自己手机上。
从抽屉里摸出烟,走到厕所里,打开排气扇,一根接一根地抽着。
他反复思索着巫以安在医院说的话,还有刚刚视频里的场景。默默在心中刻下了细节,凶手没有死,是个女人,嘴角左边有颗痣,右手拇指少了一截。
尼古丁难以压下他心里的郁烦,他打开衣柜,拧开瓶盖,灌下一大口威士忌。
辛辣滚烫的感觉从喉咙侵袭入胃,稍稍分散了他的烦闷。
他知道了更多,但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