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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的宫人映丹,是谢夫人指派服侍瀛姝的大宫女,她正值风姿绰约的大好年华,却是个闷葫芦,沉默寡言得很,谢夫人却极赏识映丹的,跟瀛姝说:“以往你入宫,我都让性子跳脱的宫人服侍你,为的也是她们能陪你说说笑笑吵吵闹闹,怕你嫌宫里沉闷。但这次你入宫毕竟和过去不一样了,身边的大宫女万万不能多嘴多舌,性子要沉稳,人品要正直。

映丹跟了我很多年,别看她话少,却很机智,最难得的她是个实心眼,我把她指派给了你,今后她就会忠心于你。”

瀛姝谢过了谢夫人。

映丹是她的老熟人了,前生她成了淑妃,映丹就在她身边服侍,不过当时映丹刚从罪役署“脱身”,一双手已经粗糙得满积厚茧,按理映丹应该珍惜重新受到重用的机会,可没过多久,映丹就跪在瀛姝身边,请求瀛姝许她仍然回罪役署去,瀛姝好奇,追问之下,映丹才讲了老实话。

原来映丹是受到了某个嫔妃的威胁,那嫔妃说是她把映丹从罪役署捞出来,恩威并济的要求映丹当内应,映丹不愿害人,所以才宁肯回到罪役署去,映丹甚至没有提醒瀛姝,她是谢夫人曾经的宫人。

瀛姝没把映丹送回罪役署,映丹才实言相告和瀛姝早有一段“故人”情分。

映丹的确是个实诚人,这在宫人中极其罕见了,且瀛姝还从映丹口中了解到,她服侍过王青娥,只不过青娥姐姐一贯不喜闷葫芦,对映丹既嫌弃又提防,把映丹支使得远远的,几乎不让映丹靠近,故而映丹也闹不清王青娥是中了谁的计,只知道王青娥当众指控谢夫人,说谢夫人意图毒害皇后,话说得言之凿凿,居然还说有人证,人证正是显阳殿内的一个宫人——那宫人是皇后的人。

皇帝陛下根本没等谢夫人开口自辩,就咬定是王青娥诬告,把王青娥赐死了。

据映丹说,是谢夫人请令执罚,到底没让王青娥死得太难堪,这是桩无头案,别说映丹,就连谢夫人也不清楚王青娥中的是什么邪。

入宫的第一晚,瀛姝在昭阳殿睡得又香又沉,这里并非她的“故居”,前生她入宫时,昭阳殿已经有了新主人,正是贺朝夕,当时的贺夫人。瀛姝居住的地方称“青鸾阁”,现名“望川阁”,为四皇子生母简淑媛所居,瀛姝睡得香甜,是她本来就没有择席的毛病。

战斗即将打响,务必养精蓄锐。

东豫皇朝的后宫,皇后之下,有夫人、贵嫔、贵人三大品位,合称为三夫人,位同三公,是皇后之下地位最高的妃子;三夫人之下是九嫔,九嫔包括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容,现九嫔之位只余容华虚设;九嫔之下有二十七世妇,统称为才人;二十七世妇之下就是八十一御女了,御女们统称中才人,但说是八十一御女,实则无论是二十七世妇还是八十一御女都可能超额,也有可能并没达到数额。

像瀛姝一样才刚入宫,还没有被宠幸的“采女”,全都没有品位,她们暂时被统称为“良人”,与宫人在称谓上作为区分,“良人”如果一直未被宠幸,多数会被充作女官——当然指配给皇子们的除外。

按道理来说,女官也属于“宫人”这个大集体,都是皇家的奴仆,地位应当卑贱,不过相较于宫人而言,女官也确有品秩,属于宫人这个大集体的管理层,又有如像蓬莱君这样的女官,并不曾服侍后妃,直接供皇帝陛下差遣,负责的是笔墨、文书之事,既不需端茶递水,又不用更衣铺床,这就和奴仆有了本质的区别,当然,皇帝身边这样的女官不是常设,而这样的女官,也无不是贵族出身的闺秀,本身还具备才干,这是殊例。

既是殊例,就不会有人想到继蓬莱君之后,皇帝陛下还会择选一个御用女官,更何况瀛姝本是谢夫人择中的“工具人”。

次日清晨,才是众位采女正式拜见皇后的吉日,跟昨日入宫时不一样,采女们纵管仍是统一着装,但发髻妆容都可别出心裁了,谢夫人从寝殿出来,就见庭院里凉亭中的那个小女娘,发髻上簪了一串鲜桃花,佩着银丝步摇冠,没再多此一举搭配簪珥,可远远看去,就见明眸善睐、丹唇外朗,真像极了桃花仙幻化作的人形。

这样的容貌,连妇人看了都觉心旷神怡,就不信会有哪个男子不动心——呃,裴瑜这个瞎子不算数。

谢夫人很骄傲的领着瀛姝往显阳殿去,她今日到得不早不迟,采女们都已在座,贺、郑两个女人却还没到,谢夫人瞥了一眼何氏女,哟,这位不会是生养过了吧,怎么看怎么像哺乳期;再瞥一眼郑氏女,哎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才死了爹娘呢,胭脂抹得再多,也遮不住一脸的丧气。

咦?张氏女居然也敢摆架子,现还未到,让皇后等她这采女来见?

谢夫人战略性的忽视了其实瀛姝在采女中,也来得很算晚了,倒数第二。

虞皇后带了凤冠,穿着华服,描了粗眉,抹着白粉,额钿妆靥一样不缺,但怎么看怎么的衰老,无精打彩的气质从骨子里挥发四散,又还偏要强作欢颜,让瀛姝去她跟前儿,拉着手称赞:“比下去了比下去了,还是帝休水灵。”

谢夫人顶看不惯虞皇后这样的虚伪,一笑:“皇后又不是第一次见帝休。”

瀛姝只顾笑,她向映丹学习,今天必需当个喜气洋洋的闷葫芦。

“夫人可别笑话我了,明知我人笨嘴拙的,最近更是年老昏聩,越不会说话了。”虞皇后就像个泥菩萨,还是老得连土性都没有那种。

——“我来迟了啊。”

众人都听这悠扬的一声儿,才见张氏女竟然未穿“统一着装”,密黄底赤金织花的交领大袖襦,同花色荷叶尾的腰裙,佩了赤红裙绦,长裙上还绣了牡丹花样,殊不知这样华丽的衣着,硬被她穿出了十分老气,不过到底胜在了年岁轻,没有一丝褶皱的脸挽救了几分丽质。

谢夫人“噗嗤”笑了出来。

“夫人为何发笑?”张氏女恼了。

“我笑我的,张良人却没资格发问。”谢夫人不恼,笑容更加明媚:“不过既然你这么好奇,我不妨告诉你,都知道良人们入宫,本家时的婢女不能相随,虽说像张良人这样的身份,皇后殿下必然会重视,让你住在显阳殿里,也必不会疏忽了调拨宫人服侍,可张良人应当信不过皇后,这才自己搭配了着装,这身衣裳倒是价值不菲,但张良人如此的穿着……可惜了织作署的手艺。”

“你……”

“张良人。”有人悠悠的开口。

瀛姝看向发话的人,是四皇子的生母简嫔,她的眉眼极清淡,故而才穿了一袭石榴丹的大半臂添了艳色,露一截樱黄外袖,袖上绣着白兰纹,领口袖缘又是烟波色,烟波色的领内,还露出了中衣的白缘,长裙由银鱼白向涧石蓝、烟波蓝渐次相间过渡,裙上的绣色与石榴丹呼应,衣着华丽,但发饰却又清雅,她看上去不像谢夫人那样年轻了,但并未露老态,她坐在那里时并不十分引人注目,但当人注视着她,却又觉得一时移不开眼。

瀛姝未与简嫔,后来的简太嫔有过接触,但瀛姝知道她是司空通所有妃嫔中,活到最后并活得最好的女子。

瀛姝且听简嫔继续说话:“你不能放肆,谢夫人指谪你的穿着,是因你未依礼矩,也的确搭配得粗俗,谢夫人协佐皇后殿下教诫宫妃,是夫人的职责所在,你若不服,可写内书向皇后申明,但不能当众挑衅谢夫人。”

“你又是什么东西?!”张氏女火冒三丈。

瀛姝看向虞皇后,虞皇后自顾自呆若木鸡。

“大胆。”谢夫人冷冷喝斥:“你区区一介采女,难道不知在座的内妇无一不比你尊贵?简淑媛为九嫔之一,且遵皇后殿下之令,协佐宫务,你竟敢开口冒犯?!”

简嫔冲皇后行礼:“殿下,张良人出口不逊,该当责罚,不过念其为初犯,也当从宽,殿下当让训诫署李宫正责教规范其言行礼仪。”

“可是……毕竟张良人不同于普通采女。”虞皇后仍在犹豫。

“那么皇后殿下是要把这么件小事,演变成门阀之争么?”谢夫人相当霸气。

皇后抚额:“这事我也不能擅自决断,还是等另两位夫人到场,我们一同协商吧。”

瀛姝强忍住,才忍住了嫌弃的神色……虞皇后真是自作聪明!她以为凭借这么件小事,就能引得门阀间的内耗,却完全忘了她才是中宫皇后,这件事本应由她裁断,她不作为,摆明就是要挑拨离间,当那么多门阀的家主都是傻子么?到头来,谢、贺、郑三姓反而会拧成一股绳,先弹劾中宫皇后无能,皇后无能,太子就无能,虞皇后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后殿下,采女入宫即为皇室之人,采女有过自然应当听从皇室法度裁处,望殿下听纳谢夫人及妾的谏言,莫要因为这些小事故导致矛盾加剧。”简嫔也加强了语气。

瀛姝却走了神,这件事应当不会有更移,前生必然也是发生过的,就不知道青娥姐姐当时是怎么个态度了,别不会……当众和张氏女相争吧?

瀛姝现在手还被虞皇后握着呢,她当真觉得有点尴尬,抽回来又不是,让虞皇后继续握着又有点不自在,挺难的啊,上辈子她还真没处理过长辈们在场比心计的局面,个个都是老选手了,按道理她是应该观摩学习的……

就在这时候,下不了台的张氏女竟突然关注到了瀛姝。

“我认罚,但王良人也应当受罚,她今日竟然敢簪带桃花,她也不过区区采女,竟然敢冒犯堂堂会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