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忽然沉默寡言起来?
她疑惑。
但她知道,也许不能继续问了。那是扇现在的她不能推开的门。
“我去找医生给你看伤。”
他抬头:“不用,我用点儿药就行。”
她挑眉:“你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枪……”
他点头,神色平静:“我知道。”
江婉沁一愣。
她忽地就明白过来,这又是他的秘密了。
好家伙秘密还挺多?
她忍不住打量他,说:“枪伤都知道怎么处理,你到底……”
他抬头看她。额发沾了汗,稍稍紧挨着他的脸,他眼睛黑色瞳仁很亮,底色是平静到冷漠的,甚至……见怪不怪?
她一滞。
“算了。”
她一摆手:“既然你心里有数,我就不多操心了,总之养好你的伤,最近我不出门,也不需要你。”
说罢,她踩着小高跟哒哒哒地走了。
他看着她背影离开,低头,指尖随意地在伤口处戳了戳。
像察觉不到痛,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又变得非常忙。
不似之前,方仲淮只是瞥一眼,听一耳朵,就能知道个大概。
而是没什么头绪,觉得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忙得团团转,却没有结果。
他蹙眉。
不好的消息太多,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伤口好得快。
行动更方便,他就准备找人问一问,到底她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
可不等他实际开始旁敲侧击,一件事忽然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江婉沁爸妈出国了。
???
听到这个消息,短暂的疑惑过后,他心头忽地响起一声惊雷!
他几乎是立即站起身,往她房间去。
一路上,所有她做的一切在他脑海中连成串,他想,他终于知道她最近在忙些什么了,她在忙着走?
要跟她的家人一起出国发展空间了?
他唇角紧抿,说不清此刻心里是愤怒多还是茫然多。
他不禁想,他现在去找她还来得及吗?
她能放出她爸妈出国的消息,她是不是也一定有时间安排她自己的路?
会不会他现在过去,打开房门看到的是空荡荡一片?
她是不是已经走了?!
这么想着,他不禁越走越快。
跨越台阶,绕过转弯。
正要继续往前,然后似察觉到什么,他脚步猛地站住,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一个方向。
江婉沁正睁着大大的眼睛歪头望他。
“你干嘛呢?火急火燎的,找我?”
方仲淮眼眸一沉,大步朝她走来。
也不废话,他直接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江婉沁:“嗯?”
方仲淮脸色更冷凝,问她:“你订了什么时间的船票?出国的。”
他把话挑明了说。
江婉沁一怔,然后笑了。
“干嘛?兴师问罪一样。”
她看着他的眼睛:“我没订我的票。”
“我不走。”
“起码暂时不走。”她补充。
他沉默着看她。
她也回望,嘴角还带着笑:“怎么了?火急火燎的,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那你放心好了,不会让你忽然就找不到我的。”
我要走,也得走得轰轰烈烈。
他冷凝着眉眼,好久没说话。
直到她挑眉,要去逗他的时候,他才张口问:“为什么忽然决定送你爸妈出国?”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在脑海中把最近的事都过了一遍,没找到结果。
江婉沁正色:“因为他们不适合再在这儿待着了。”
方仲淮不解。
他蹙眉:“最近没听到什么风声。”
江婉沁笑:“是啊,没听到。”连系统都无法逆转的破产结局,要去哪儿听风声呢。
这就像游戏里无法避开的关键boss,到了就得打,有规律也要变成无规律。
到了那个时间点儿,发生那件事儿,就完了。
就这么简单直白。
方仲淮不太理解她说的,但他看得懂她不会往下详说。
于是沉默。
他们相对而立。
方仲淮垂下眼,刚刚听到消息快速升起的复杂情绪在此刻冷凝。
他不禁想,这么急慌的跑来,他是想要什么呢?想看到什么结果呢?
不希望她就这么走了。
心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
再然后呢?
她为什么要走?她不能不走吗?
燕临,有什么不好?
“又发什么呆啊?”她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
“你没什么事儿找我,我要去忙了。”
他抬头,轻声问她:“燕临有哪里不好吗?”
“嗯?”
“你家的产业,在燕临,才能得到最好的发挥,国外未必是个好去处。”
“不一定适合你家族的调性。”
“如果你是想出国投资做其他行业,我的建议是不要。”
“风险很大,而且,放弃舒适区,去闯极有可能没结果还倒赔的天地,不是现在这个时代明智的人应该做的事。”
江婉沁眨眨眼。
认真听完,她忍不住有点想笑。
他真的是在很认真的想要说服她,不要走。
走了也不合适。
但是,怎么能不走?
他不懂她的处境。她也没法告诉他啊。
她冲他笑:“我知道。”
“我送父母出国也不是要举家迁移做新事业,你所担忧的,说到的这些情况都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那为什么要出国呢?
总不能是为了旅游。
他沉静着眉眼看她。
这样安静的他有种异常冷漠的味道,完全掩盖了他的恣意随性,他身上自由的魅力。
她勾了勾唇角,也安静地欣赏他此刻的美,然后轻声:“别想太多。没那么复杂。”
“以及呀,最近我还是不出门,所以你的任务和工作就是好好休息养伤,听到没?”
方仲淮嗯了声。
他沉默地看着她背影远了。
垂下眼,心中有个念头在生根发芽……
又过了段日子。
她每天还是忙叨叨不知道在做什么,明明他知道她就在房间里,可是迈出去的脚却伸不开。
那日之后,他又剖析过自己。
左右就是对她格外的关注而已,这份关注背后是什么,他想不到,更愿意交给时间。
那,他所思考的就只有一个问题。
不管是她要出国还是她别有打算,只要他留在她身边就好了。
“上哪儿找这么好的老板?”
他这么跟自己说,笑了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船票放在手心把玩。
这是他费了些工夫弄来的,不限船次的船票。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
江家的破产来得猝不及防。
一夜之间,燕临所有的报纸都在报道:【江家破产!!江家长辈某某和某某早有谋划出国避难!独留女儿江婉沁承受巨额债务!!】
“破产?江家好好的怎么忽然破产了!”
“什么情况呀?怪不得江家的长辈前些日子就出国了,他们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一天啊?”
“太不是东西了吧?”
“那可是他们的独女!是大小姐啊!大小姐遭遇这种苦难可不得崩溃了……”
“数数这巨额债务到底有几个零啊?个十百千……好家伙,数不清了!”
报纸和纷乱的声音犹如一阵龙卷风,一下子席卷整个燕临!
江家的员工们也人心浮动。
方仲淮得知消息的第一时刻就冲进院子要找江婉沁。
然而,他没想到他竟被堵得靠近不了她的屋!
他紧皱眉头。
身边全是乱糟糟的声音和搬东西的动静。往常一个个低眉顺眼的做工的人几乎是统一地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他们面容扭曲地搬着江家的东西,连门锁的金丝都不放过,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
方仲淮脸色难看,没心情为他们的作为评判什么,他只想现在立刻!见到江婉沁!
挤过去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他推开房门,瞳孔顷刻间一缩!
工人们太离谱,竟不信江婉沁会一身朴素的坐在干净的凳子上,要连她身后的梳妆台都翻翻找找,抠走最后一点金箔。
方仲淮看得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一手一个,他力大如牛,一下就把放肆的工人扔出老远。
扭头,他目光冰冷,身上的气势冷得要杀人。
“滚出去!”
“别让我说第二遍。”
江婉沁拍拍身上被他们蹭出来的褶皱,抬眸,很平静地看他:“跟他们生气做什么呢。”
“犯不着。”
方仲淮气得想笑:“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宽容的态度。”
江婉沁摊手,漂亮的面孔有些无谓,眼底却是薄凉。
“是啊,但墙倒众人推,想必他们平常都受够了我的坏脾气,趁此机会也想找回来点儿呢。”
“只要他们不敢伤到我,就行了。”
方仲淮瞥她一眼:“真该让之前的你听听这话。”
“像是你说出来的?”
江婉沁笑了。
娇花一样的脸庞依旧漂亮得满室生光。
“可惜,之前的我永远听不到。”
方仲淮不想跟她贫,他视线扫了眼四周的乱状,抿唇。
“你早知道会破产吗?”
别的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也是经过那一番劝解之后才知道,他猜测的方向完全错误。
她爸妈是被她亲手送出去的。被送走的时候还百般不愿,不舍得放弃豪华的大宅子,不想去人生地不熟的国外。
根本跟去国外拓展生意一点关系没有,所以一切的消息都指向……
她是早知道破产这件事的。
那她又顶着多大的压力,把她爸妈送出国?还能笑着跟他说话,让他专注养好身体……
不敢深想,方仲淮闭了闭眼。
江家破产的消息传的这么快,现在全燕临都知道了,再过几天,也许国外也会知道。
她的父母会回来吗?
这样巨额的债务,怎么忍心让她一人承担?
她适时说:“他们不会再回来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坚定。
“我也不会让他们回来。”
方仲淮一窒:“你……”
“你家现在破产了,你要独自承受?!你想过后果吗?”
他只匆匆扫了眼报纸,那上面的欠款是个天文数字!普通人一辈子都还不清!
江婉沁却笑。
“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
“怎么就觉得身世是不会改变的东西呢?万一我没了身世,我还有什么可以仰仗?”
方仲淮僵住。
“你说过。”他嗓音发涩。
只是,那时的他浑不在意,只觉得那是大小姐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谁知道会当真呢?
那么巨额的债务,普通人耗光一辈子的坏运气也换不来这么一个大灾难吧?
怎么偏偏就叫她遇上了?
“那现在我的答案是,我的仰仗是我自己。”
所以,提前那么久开始部署,把父母送走,把家里的事能处理的处理干净……
怪不得她之前那么忙,经常整天整天见不到影子。
他不敢想她在可以预见的恐怖未来,那样的情况下该如何自处,让自己冷静地解决一切,面对一切。
他只看到最终的结果:
她成功把她的父母送了出去。
尽管他们再不甘,再不情愿也被送了出去,并且没有再回来的可能性。
不知道他们远在国外,得知国内家族破产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现在,看她瘦弱的肩膀以这样一个“轻巧”的方式做好善后,他的心情……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她冲他笑,眉眼间还是那股骄傲的恣意模样,从身后的暗格里拿出个袋子,递给他。
“喏。”
“你的工钱,我给你结清。”
“这个月还没有结束,多出的部分就当是对你的补偿。”
她眨眨眼:“你接了这个钱,我就不再是你的老板,你可以带着它,去过没有我的生活。”
“我们好聚好散。”
“这是我在挖你来的时候的承诺,现在,我做到了。”
“怎么样?我守信用吧?”
她在笑。
眉眼间还是熟悉的张扬。
他却笑不出来。
甚至连简单的抬手动作都格外艰难。
他想问她是如何这样轻易的说出这些话的?但话到嘴边全是哑口。
他明白她现在糟糕的境遇,但他同样也明白。他得接这个钱。
公私分明,他很清楚。
这是他该拿的工钱。如果不拿的话,她会不开心。
可是……
他喉结滚了滚,黑色的眼眸深深地注视她。宛如黑色深渊,裹住她。
“我不接受好聚好散。”
“我们不散。”
“我不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