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中,竹林里,木屋内。
卧床不起的青年猛然惊醒,神情由慌乱渐渐转变为茫然。
他环视四周,茫然的神色更重。
这是哪?
定了定心,他缓缓下了床,但忽然一道通天彻地的雷声响起,吓了他一跳。
好似天公一怒,天罚降临。
接踵而来的,便是瓢盆大雨。
青年咽了口唾沫,于昏暗的屋中摸索,终于点燃了油灯,昏黄的光芒摇曳不定,犹如他此刻的心情,波澜起伏。
这座木屋没有窗,只有一张简易木床,一张木桌,一个水壶,两个杯子,两把椅子。
他颠了颠水壶,有点轻,往杯中倒水,只倒了小半杯便成了水珠滴落。
将稀少的水倒在嘴里,稍微缓解着嗓子的干疼,随后起身向门走去。
推开门,冷湿的清风打在他的脸上,拍在他的衣衫,映入眼帘的,则是雾气叠生的绿竹与雨帘。
很静,仿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一个朦胧的世界。
豆大的雨点接连不断,有情无情的砸在木屋前的水洼中。
小水泡,小水花。衍化,消失。
如此反复,毫无趣味。
青年抬头望天,没有半分的亮,只有漆黑的乌。
如此良久,他站的腿酸背酸脖颈酸,这才转身踏入门槛。
吱呀一声,关上木门。
整片天地再度恢复了往昔的寂寥。
青年重新躺在床上,闭眼睡去。
将他惊醒的,还是又一声雷。
他下床,倒水,还是那小半杯,还是无言。
门却在此刻被敲响。
“请问,有人吗?”
声音沉稳且威势十足,青年一愣,放下水杯,转身开门。
是一个身穿黑底金凤纹长袍的男子,头顶冠冕,相貌异常的美,却又从找不出一丝阴柔。
“主人家,可否讨杯水喝?”
凤袍男子湿着头发问道,青年一愣,侧身摊手,道:“请进。”
“多谢。”
两人落座,青年提起水壶,沉沉的,为他斟满水,却只为自己斟了些许杯底。
一口喝掉杯中水,凤袍男子身前却是多了一条毛巾,他抬头,是青年递来的。
接过道谢,他优雅又带着些许僵硬的擦拭着头发。
片刻,他将毛巾叠好放在桌子边,看向青年,问道:“还不知主人家名讳。”
青年一滞,摇摇头:“叫我……元凤便好。”
凤袍男子一抱拳,极具江湖气息的应道:“原来是元兄,在下柳凤泽!”
这江湖气息浓厚的动作和回话,与他所穿的高贵服饰很是不符,更与他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势极为不合。
青年点点头,算是回应。
“不知元兄可知这是哪里?”柳凤泽疑惑问道,“在下历经大战却在最后关头昏迷,再醒来时却已身处此地。”
青年为他满上水,摇头道:“不知,我在此居住多年,不问世事,早已忘了这是何地。”
“有人叫它玄山,有人叫它崩灭山,有人叫它仙凤山……太多名字,太长时间,记它做甚。”
柳凤泽一愣,端起水杯再次喝光,只是这次速度慢了许多。
不多时,他起身朝青年抱拳:“多谢元兄两杯水,只是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来日再来拜谢元兄!”
“告辞!”
青年点点头,道:“命有时终,运却无止。”
说着,端起只有杯底的水杯,站起身朝柳凤泽微微举起,柳凤泽一愣,只觉浑身被束缚。
在他逐渐变得慌乱的眼神中,青年饮下了杯底。
“唉——”青年长叹一声,看着散落在地的凤袍与冠冕,他弯腰捡起,放于床上叠好,放在了床头的橱柜中。
他摸摸橱柜,道:“失败了啊……”
雨更大了。
躺在床上,闭目睡去。
雨未停,渐渐稀。
乌云不散,雨水不止。
……
咚咚——
青年睁眼,脸庞上浮现一抹惆怅。
开门,一个浑身湿透的落汤鸡站在门前,他神情死寂。
“主人家,可否借宿一晚?”
“请。”
为他倒满水,为己倒出漫过杯底的水。
“在下云锦昊,多谢阁下收留。”衣摆尚且滴水,云锦昊满脸的灰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几分。
青年端起水杯,道:“我名元凤,云兄,请。”
云锦昊默然片刻,还是端起了水,一口饮尽。
“云兄似乎很是苦闷。”青年唇瓣碰到杯壁便是放下,“不知可是经历了什么?”
云锦昊一噎,脸上的灰暗更重,惨笑一声。
“我的儿女皆被仇家斩杀,我的妻妾皆被仇家奸而后杀,我的兄弟尸横荒野,我的家族一夜废墟……”云锦昊笑得很畅快,很悲凉,“哪来的苦闷?”
哀莫大于心死。
青年默然以对。的确,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再被狠狠斩断所有希望,何谈苦闷?
苦闷是给拥有生活拥有寄托的人的形容,它配不上云锦昊。
“你恨吗?”青年问道。
云锦昊一愣,哭着笑着摇摇头,道:“恨什么?”
“本就是我识人不明,被捅了一刀岂不正常?”云锦昊吸了吸鼻子,“奸细就在枕边,若我不败,才是天理不存。”
青年默然颔首,端起水杯,微微敬了他一下,饮尽。
上前捡起湿塌塌的衣物,收入橱柜,他长叹。
“区区两世,不到百年,此情如此浓郁。”
“如此岂能统领?败之应当。”
……
“小人江褚凉,见过元兄。”
“小子楚天芝,多谢元兄一水之恩。”
“鄙人洛沉然……”
韩溪秋、万乐、华疆歌、念孤风、顾璃荒、上官流水、明扬清……
之后来者不止,他们有谋权篡位的摄政王,有位极人臣的权臣,有外戚掌政的佞臣,有战无不胜的将军,有流连风月场所的纨绔,有委身楚馆红楼的美男,有路边跪地的乞丐,有耕田作业的平民,有抢劫掳掠的强盗,有混迹赌场的赌徒,有执掌杀刀的刽子手,有妄言律法的读书人。
善业多于恶业有之,恶业多于善业亦有之。
先善后恶有之,先恶后善亦有之。
终于,青年在雨水不断的日子中,迎来了第一缕阳光。
“本…本人柳玄西,敢问阁下,这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