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来,家里陆续或添或置换了几样新电器。原来的单缸洗衣机换成了滚筒自动式的,黑白电视也换成了彩电,另外在钱美芬的强烈要求下还新安了一部电话座机。她说这样就方便方志仁和在外地的大儿子方武通电话,但是她却把电话锁在了自己卧室,似乎成了自己的专属电器,有事没事儿就跟老家的亲戚聊一通。等第一个月结束,方志仁去交电话费时,才被高昂的电话费给吓了一跳,回家把钱美芬给埋怨了一顿,说以后交话费的事情让她自己去,钱美芬不想自己出电话费钱,这才结束了她没完没了的煲电话粥。
自从方武去了市里,很少跟家里联系,就算是写信也只是偶尔一封。方志仁只能委托在市里的大姑姐经常去看下儿子,给他托话让他好好工作,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实在不行了,就回家来跟着自己干。方志仁心里还是疼这个儿子的,毕竟方老二家传宗接代还得靠方武,在方志志仁眼里,闺女虽然懂事乖巧,但日后毕竟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了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关心再多也是无意义的。
现在家里装了电话,方志仁便时常的给方武单位打电话,嘘寒问暖,方武却未曾主动打过来。或许还是在生父亲的气吧。
这天晚上,一家人正在吃晚饭,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方晴最喜欢接电话了,但苦于平日里也没什么人给她打电话,于是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跑到父亲卧室去。
过了几分钟,也不见方晴从屋里出来,钱美芬心里犯嘀咕,这孩子在自己卧室接电话也没个声音,半天也不出来,不知道她在屋里搞什么鬼,于是起身便朝卧室走去。刚走到门口,方晴便两眼泪汪汪的正走出来,看着父亲方志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方志仁看得一脸懵。
“怎么了,方晴,谁来的电话?”
“爸,哥,哥被抓了。。呜呜”方晴说的断断续续,方志仁一听见这话,只觉脑子轰一声。
“你说谁被抓了?”
“哥,是我哥被警察抓了,呜呜呜”
“你好好说,怎么回事?你这孩子刚才怎么不让我接电话!”方志仁焦急的吼了起来。
“刚才是哥他们单位打来的,说了一句,方武把别人打伤了,被警察抓了,让我们赶紧过去,然后,然后就听不见声音了。。。呜呜。。。”
“爸,你不是有哥单位电话吗,赶紧给打回去问下具体情况。”听到方武被抓,方霏虽然也有点慌乱,但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方志仁连连点头,小跑着回屋去回拨电话。
原来,方武昨天晚上在小区门岗值班,一个喝醉的住户开车进小区时拒绝告知具体的单元门牌号,方武查阅了登记表也没有见过这辆车在小区有登记,这高档小区管理严格,于是拒绝让住户进入。谁曾想这个男人就开始恶语相加,骂了几句,还说方武就是个臭保安的,给他提鞋都不配。方武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让男人下车便和他理论起来。结果两人越吵越激烈,最后拳脚相加起来。方武原本就长得高壮,没几拳就把那男人打的鼻青脸肿。如果到这里结束,也就罢了,谁知那男的借着酒胆,拿起车里的方向盘锁棍就给了方武后背一闷棍。方武旧气未消,新怒又来,便把那男的摁在了地上,用脚使劲儿的往他肚子上踩了几脚,把人给踩晕了过去。另一个值班保安出来打了120急救,经过检查,男人胸腔肋骨断了两根,肾脏大出血,住进了IcU。男人家人一气之下,就报了警。虽然男的过错在先,可是能住进这个小区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再加上方武本身没有受到明显外伤,于是警察就把方武拘了起来,等着法院开庭审理。
这通电话听得方志仁身上的汗一阵一阵的冒出来,他没有想到方武气性这么大,能把人伤成这样,竟然闹到警察局去了!而且对方态度坚硬,不仅要让方武赔偿一大笔医药费,还要判刑坐牢。
挂完电话,方志仁久久未说一句话。一是伤心儿子被人欺负时自己不在身边,二是这事必须自己过去处理一趟,如果去了市里,找谁可以救方武?市里就只有自己的姐姐、姐夫在,可是他们也就是一般工人而已,又能有多大的能量?三是担忧如果解决不好,儿子会有牢狱之灾,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爸?爸?”方霏见父亲挂完电话,一句话不说,推了推他。方志仁这才从思绪里醒了过来。“爸,该怎么办啊?”
“方霏啊,你赶紧去大伯家把大伯叫来,方晴你去你三叔家把你三叔叫来。”
方霏、方晴应声便赶紧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离得近的三叔先进了家,十分钟后,大伯和方霏才一路小跑的赶了过来。
方志仁把刚才电话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大哥和三弟讲了一遍,两人听着也是一脸震惊,不停的啧啧叹到,方武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
“怎么办,大哥,三弟,现在事情就是这样,我有点乱了,你们给出出主意呐。”
“志仁,你先给大姐和姐夫打个电话,让他们先去摸摸情况,然后你坐明天一早的客车赶紧过去一趟。”大哥方志真向来是比较冷静的一个人,听完整个事情,很快地给了解决的方法。三弟方志明也没有更好的想法,只能对大哥的建议连连点头。
方志仁赶紧给市里的大姑姐打了电话,一番说完,大姑姐听了也焦急万分,告诉他会和大姐夫一起找找人看看有什么办法,等他们过去了市里,大家一起去警察局。
“大哥,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吧?”方志仁说完一半,又把剩下一半话咽了回去,他其实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这个事情。
方志真比方志仁年长五岁,曾经也外出干过,见过一些市面,回来后带着方志仁和方志真一起干建筑,现在自己早就不亲自干活,当起了甩手掌柜,自己只负责找路子,然后把活甩给下面的人干。这些年,也认识了不少人脉,见过一些市面,虽然人脉都是在县里,但却是比方志仁和方志真强一些。
方志真其实不太想去,他自觉得方武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大胜算,赔偿是肯定要有的,就是看人家要多要少,坐牢这个事情,如果对方有权有势,也是必然的。这不是我们这种一般人家能够抵抗得了的。但是他又不想让自己兄弟认为自己冷漠不管,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明天一早陪着方志仁一起去市里。
等方志真和方志明走了,钱美芬坐在方志仁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志仁,方武这事情,要赔偿多少啊?”
方志仁抬眼看了看钱美芬,有点不满的说:“你就知道关心钱,你怎么也不问问孩子有没有被伤到?”
钱美芬吃了个瘪,心里不爽,拉了脸回道:“我怎么就不关心儿子了,问你赔偿多少钱怎么了?我还问错了啊?”
“赔多少,赔多少你给出吗?”正在气头上的方志仁,今天却没有好心情搭理钱美芬。
钱美芬一听要自己出钱这话,便不再接茬儿,“哼!”一声便回了卧室蒙头睡去了。要想从她兜里掏一分钱出来为这个家,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方霏看着父亲这幅愁容,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爸,你也别太着急,有大伯还有大姑父在,肯定会想到好办法的。”方霏没有想到,大哥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如果真的到了坐牢的那一步,大哥的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方霏啊,爸也不知道这事去了要处理几天,你和方晴还有你阿姨在家,要好好儿的,别吵架啊!”
“爸,你放心,我们在家会好好的。要是有什么事情,你给家里打电话。”于是,方霏从方武衣柜里,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个薄被子,收拾打包好了,交给了父亲,让他明天走时记得带去给大哥。方志仁坐在沙发上,一脸愁容地点了点头。
老天对方老二家怎么就这么不公呢?一家人刚刚从过去的愁云中缓过劲儿来,家里刚有了新的起色,还了外债,手里刚有点富裕,生活就又给这家人开了这么大的玩笑。苦命的人难道真的就只配一辈子在穷苦里挣扎?一家人都已经这么努力的生活了,难道就不配过得好一些吗?
方志仁实在想不通自己的命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通乱想着,竟不知不觉的落下两滴泪来。
第二天一大早,方志仁和方志真便坐上最早的一班高客,忧心忡忡的赶往了市里。
大姑姐和姐夫已经在早早的去了医院,买了花篮和果篮,看望被方武打伤的男人。到了医院,得知是方武的大姑和大姑父,对方好一顿没好气的开口就骂,并嚷嚷着要方家赔偿10万,还要让他牢底坐穿。大姑姐和姐夫低着头任凭对方骂街,见对方口气缓和了一些,便好一番好话说尽,说了方武可怜的身世,又是如何被欺负如何到市里求生等等,对方才暂时止住了愤怒,不再说什么难听的。
方志仁和方志真一下车便直接去了警察局,见到了被手铐铐着的方武。才一天一夜而已,方武就已经颓废不已,满脸的泪痕和深深的黑眼圈挂在脸上,见到父亲来了,叫了一声“爸”便哭了起来。
方志仁见到儿子这幅样子,心疼不已,先是骂了几句,又赶紧安慰起来。
“爸,我不是故意打他的,你们要救救我啊,我不想坐牢!我不想坐牢!”方武铐着手铐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父亲,苦苦的哀求到。
这时,一个瘦高瘦高的警察走了过来,把方志仁和方志真叫到了一边,
“谁是方武的父亲?”
“我是,我是”方志仁紧张又慌乱的抬了抬手。
“我给你说啊,方武这个事情按照一般情况下,会判三年以上十年以内有期徒刑,但是他打的这个人背后有点关系,而且的确是打得太狠了,他们说会争取判方武十年。”
“十年!”方志仁和方志真同时喊了出来。
“对,如果真的判了十年,你这孩子出来还能干什么?所以,你们要好好想想办法,争取能让那家人开口帮你们说几句好话,这样孩子会少判一些。”
“警察同志,你要帮帮我儿子啊,十年出来,孩子就废了啊!警察同志!”方志仁已经有点情绪失控,慌乱中似乎拉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苦苦哀求起来。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求我没有用,我刚才已经给你说了,去找被打的那家人求情去。”
见方志仁已经乱了阵脚,方志真拉住要走的警察,悄悄的往他手里塞了一包中华烟,说道:“警察大哥,你是个好人,方武这孩子命苦,从小就没了妈,你看这事情也不是方武一个人的错,你能不能也帮孩子给那家人说说情?要是能少判几年,我们肯定好好感谢你的!”
高个警察看了看手里的烟,笑着说道:“这个,我会尽力的。但是主要还是看你们怎么操作。现在啊,你们赶紧去医院好好给那家人说说,这几天好好运作运作,过几天开庭了才有缓和的余地。”
“好好好,我们一会儿就去医院,那这边就辛苦您照顾着点这孩子,我们给孩子带了点被褥什么的,麻烦通融一下,让他带进去。”
“一会儿他进去的时候,让他带进去。”高个子警察检查了一番,然后对着旁边的小个子警察说了一句,就走了。
方志真安抚方武先好好在警察局里待着,他们去医院找找那家人,争取能给他把量刑降到最低。方武默默的点了点头。
从警局出来,方志仁和方志真俩人便直接去了市医院。又是买水果,又是买香烟,花了不少钱。这要是在家里,方志仁是断不会舍得花这些钱的,但是为了儿子能减刑,他觉得现在花多少钱都要把这事儿给办下来。
刚进病房门,看见大姑姐正在病床前巴巴地伺候着那一家人,又是削水果,又是倒水的,还陪着一脸的笑容。姐夫眼尖,看见门口的方志仁和方志真,赶紧跑到门口,把两人拉到了一边,“你们从警察局过来的?”
“对,我们先去了那边。姐夫,这边什么情况了?”
“我和你大姐一早就来了,早上把我们给骂得那叫一个难听。你姐啊,说了好些好话,这才没说难听话了。”
“姐夫,你们辛苦了啊。回头一定带方武这个不孝子好好的来感谢你们。”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这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嘛!”
“姐夫,警察那边说有可能要判方武十年,这边还要咱们赔偿10万,警察让我们过来好好说说,你在这待一上午了,觉得这家人怎么样,是好说话的吗?”
“那个老头子还好说话些,是躺着那男的爹,那老太婆不太好说话,你们一会儿说的时候,客气点,多说点好话!”
三人说罢便进了病房。见着是方武的亲爹来了,老太婆站起身来就是一通数落,把方志仁从头到脚的骂了一遍。方志仁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但是今天为了儿子,他使劲儿的压住内心的气焰,任凭对方辱骂。大姑姐也看不过自己的弟弟这般的被人辱骂,便满脸堆笑的拉着老太婆好声好气的劝着。
等从医院出来,方志仁感觉自己已经像是脱了一层皮一样,浑身刺痛不已。可这才是第一天而已,在开庭前,这样的屈辱不知道还要受多少回呢。
方志真因家里有事,提前回去了。
之后的四天里,方志仁和大姑姐每天都准时来到医院,买水果、端尿盆,洗脏衣服,就像是个护工一样,把那家人伺候得无微不至。大姑姐则负责把最难攻的老太婆哄开心,每天都变着花样的给那一家人炖鸡汤、炖鱼汤、制作各种点心和主食带过来,还给老太婆买了好些好看的衣服。期间,高个子警察也过来对那家人说了几句,便走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没有白白辜负方志仁和大姑姐这四天的付出,最终答应只需要赔偿5万,并在法庭上给方武说情,承认自己也有错在先,争取法官能够尽量减少量刑。
当法官重重的敲响法槌,宣布方武犯故意伤害罪,判有期徒刑两年,赔偿五万元的那一刻,方武的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他转身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大姑和大姑父,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缓缓的弯下了腰,任凭泪水洒落在脚背上。他明白这些天,父亲、大姑、大姑父肯定花了不少的心血才能换得他的减刑,他此刻非常的懊悔,懊悔自己不该那么冲动。可是,这世上唯一没有的就是后悔药呀!
方志仁看着儿子,不禁老泪纵横,泪眼模糊的看着儿子穿着囚服被押送离开。此刻,这个结果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只能安慰自己,做父亲的能够为他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这些了,两年的光阴,很快就过去,儿子你还小,两年出来后还不到二十岁,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方志仁把带来的存折里刚存上的两万元取了出来,又给大姑姐借了两万,大哥借了一万,凑够了五万块,又买了些水果,交给了那家人。然后又去警察局,给高个子警察悄悄的递了两条烟。等办完这些事情,便独自一人坐了高客回县里。
坐在车上,看着眼前不断闪过的高山、大树,方志仁想起自己刚还完欠下的外债,这才攒了一点点钱,这会儿又一下子负债累累,又想起要在牢里度过两年的儿子的将来,还有两个还在上学的闺女,不禁发出一阵阵的叹息。。。。。。
人呐,一辈子都在祈求平平安安、万事顺意,可是谁又能一辈子平平安安、万事顺意呢?只不过是人们的美好期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