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挂在禅房一角。
画中人婷婷而立,但见她眉目流转,唇角带笑。
她的身后,假山石路,翠竹方塘。
画中,清风拂过,顽皮地推斜一丛翠竹,吹皱满塘碧水,亦将画中女子的裙裾轻轻扬起。
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画中人的笑靥,素来幽深的眸色难得有了片刻的明澈。在画前伫立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摘掉面上覆着的黑布。
棱角分明的脸庞,锈蚀色的疤痕纵横其上,深深浅浅,宛如蜈蚣般扭曲蜿蜒。从眉眼、鼻梁和唇角的线条依稀可以分辨出,那原也是张极好看的脸。
突如其来一阵秋风,穿过窗棂卷入屋内,吹得那画轻轻颤了几颤。
画中人依旧含笑不语。
却是站在画前之人先湿了眼眶。
画中地,画中人,他再熟悉不过。
十八年前,迟府——
初夏的午后,少年在屋中读书习字,宣纸铺陈在桌案,上面落满一列列工整的字迹。
一阵微风将有些恼人的蝉鸣送入屋中,少年不由得朝窗外看了一眼。
竹丛边的石凳上,一抹婀娜俏丽的身影。穿着紫裙的女子正在一边纳凉,一边凝神观赏方塘中的莲花。
少年眼睛一亮,立时放下手中的笔,欢欢喜喜跑出屋去。
绕过假山,他几步来到女子身前:
“阿姊!”
女子先是一愣,随即弯了好看的眉眼:“阿义怎么没在屋中读书?”
“我都读完了。”少年一双明澈的眼睛闪闪发亮:“阿姊难得回府,我自是该来陪阿姊说说话的。”
说罢敛了衣衫,亦捡了张石凳坐下。
阳光透过竹叶,在塘边投下斑驳的影子,女子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少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阿姊,”少年像是想起什么,偷偷瞥了一眼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听说阿姊要有小公子了。”
女子嗔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阿义能掐会算,这孩儿还没有出生,阿义便知道是个男娃。”
“我听府里的下人们议论呢。”少年认真道:“都说看着像是个小公子。”
“阿义还是要多花些心思在功课上。”女子哑然笑笑:“将来与爹爹和两位兄长一样,做个盖世男儿,光耀迟家门楣。”
少年点点头。可心中不免有些困惑。他那两个哥哥年纪大他甚多,他们每天说的、做的事情,他一点儿也不懂。他只喜欢同阿姊待在一起,说说话便是极好。
只有阿姊最是温柔,待他最好。只可惜自从阿姊嫁人,便甚少回府了。
“待阿姊诞下小公子,我便带着他一起玩耍。”少年的眉梢高高扬起,说罢,从地上捡起一块石片,一猫腰,石片脱手而出,在方塘中激起一路水花,直至没入池塘那头的莲花丛中。
女子便也笑,那笑容如塘中盛开的莲花般好看。
少年看一眼阿姊,将双手枕在脑后,心中暗暗想着,阿姊将要诞下的,定是个极漂亮的小公子,那眉眼定与阿姊一样,清清亮亮,明澈如水……
只是后来,他没能看到那个孩子,阿姊也没能等到他光耀迟家门楣。
迟家被冠以谋反之名,满门抄斩。
阿姊那日不在府中,侥幸逃过一劫。而他,则在死人堆里躺了两天,直到被与迟家颇有渊源的一个旧友发现,偷偷送出府去。
迟义定定地看着那画。画中的阿姊一如当年那样好看,而他……
这张脸,阿姊已经认不出了吧。
后来他试着找过阿姊,甚至还真的在云城找到了阿姊的贴身丫鬟。可她亲口告诉他,阿姊早已经不在了,那孩子也没能生下来。
从伏夏逃往云城的路上人就没了,一尸两命。
迟义缓缓闭上眼睛。
这么多年来,寻找那把钥匙已然成为心中的执念。似乎只要他找到了,之前失去的一切都能重新回来。
他之所以还苟且在这世上,就只为了这一件事。
至于上次他和荀玉的谈话……
迟义的眼神重又变得幽暗叵测。那把钥匙,他断然不会放弃。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毕竟,死人不会妨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