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心事重重难以入睡的,天临宫中亦有一人。
丽妃坐在窗前,面前的桌上放着早已经凉透的甜汤。
她蹙眉朝外面望着,面容有些憔悴。夜间皇城中的灯火原本极是好看,可眼下她却根本无心欣赏。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场宫宴,猗兰竟然会卒于宫中。这个消息来的实在是太突然,她怎么也不能相信。那姑娘的身体一直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
她也曾试图打探那晚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所有在延英殿伺候过的宫人好似都对此讳莫如深。问起来都只支支吾吾地说是没来由的卒症。
只是听说,那夜过后,六皇子赵景昭突然被禁足府中,隔了不几日,宫宴那晚的管事太监晚上走路时不慎掉进枯井,扭断脖子死掉了。
这件事,大抵是有不可言说的内情。
丽妃心不在焉地摆弄着碟子上的汤匙。天临宫中,隐藏的秘密多了去了,就连她自己,不是也有说不得的秘密么?只是这些秘密,有些终有一日会大白于天下,而另一些,大概会人死事灭,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窗外不远处,十几个宫人正在忙活着什么。
“那厢是在做什么?”丽妃抬眼瞧了瞧,转身问立在一旁的宫女。
宫女朝丽妃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娘娘,明日便是中秋,那些个宫人是在布置花灯。”
“哦。”丽妃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由得看了看屋角橱柜顶上的一个匣子。那是个旧匣子,看上去很不起眼,但却擦得干干净净。
丽妃缓步走过去,对着匣子看了一会,抬手将匣盖掀开。里面是一盏桃花灯。她不由得微微蹙眉,这灯她记得再清楚不过,是多年前楠儿亲手摘下来送给猗兰的那一盏。直到后来猗兰回了鲤云州,楠儿也舍不得把这灯丢了。一直好好地存放在匣中。
看着看着,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早就发现,楠儿这孩子,凡是他认定的东西,便一定要千方百计搞到手。
可人心……毕竟与其他东西不同。
第二日午后,当丽妃的轿子在赵景楠府中落地时,小太监和贺录不由得悄悄对视一眼。
以前丽妃娘娘倒也时不时会来,但眼下……这府里不是藏着人吗!
府中的丫鬟掀了轿帘,小心扶着丽妃下轿。
“丽妃娘娘。”小太监紧走几步上前:“殿下一会儿就回,请娘娘先随奴才去前厅稍坐。”
说罢殷勤在前带路:“今日中秋,殿下至孝,原本打算晚些时候进宫去见娘娘的。倒不曾想娘娘先来府中了。”
丽妃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随着他往前厅走。
小太监一面走一面喋喋不休:“殿下还特意备了娘娘最爱喝的茶,是从鲤云州……”
说着说着一回身,诶,人怎么没了?
小太监慌忙折返回来,待他看清楚人在哪儿时,心里更慌了。
丽妃就站在主院门外不远处,凝神朝里面看着。那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这是在看什么呢……
“娘娘?”小太监挪步到丽妃身旁,试探着叫了一声。
丽妃站着没动,亦没言语,好像整个人的心神都被那院中的什么东西牵了去。
小太监瘪了瘪嘴,壮着胆子又叫了声:“丽妃娘娘?”
丽妃这才回过神来,斜睨小太监一眼,复又转眼向院子里望去:“那满院挂的……是什么?”
听到丽妃问的是这个,小太监暗暗长舒一口气:“丽妃娘娘,院子里挂的是桃花灯。”
“本宫不曾记得往年这院里挂过什么灯,怎么今年忽然就挂起桃花灯来。”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让人一时分不清这话是询问还是自言自语。
“殿下说这桃花灯……”小太监赶紧收住话:“挂了喜庆!”
“喜庆?”丽妃斜睨了小太监一眼,吓得他赶紧垂首退后两步。
“带我去院中看看。”丽妃丢下一句,迈步朝主院走去。
小太监急得登时出了一身汗。
丽妃娘娘要进去看,没人敢拦着。
那些个守院的侍卫,早就能避开多远避多远,躲在院角墙边朝这厢看着。
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小太监赶紧朝垂首立在一旁的贺录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去把殿下找来!殿下再不回来,怕是要出大事儿!
其实不用他提醒,贺录也早就想到了,是以丽妃还没迈出第二步去,贺录已然脚下生风地奔出府去寻人了。
“娘娘慢些走,”小太监有意慢吞吞地走在丽妃前头:“前几日下过雨,地上还未干透,莫要脏了娘娘的鞋。”
院门一开,满院的桃花灯瞬时跃入眼帘。
这些灯与淑华殿中的那一盏,一模一样。
丽妃的心中一紧,当她的目光从高挂着的灯盏移到院角的一个身影上时,脸色瞬时苍白如纸。
一旁的小太监见了,轻手轻脚退后几步,悄悄溜出了院子。他心里急得要命,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祈祷贺录快点儿把殿下寻回府中。
猗兰立在院角,正在思考昨夜与姬亦其的对话。她方才听到有人进了院子,但并没有在意,直到她察觉那人进来后便一直站在院门口没动。
她转回身看向院门——
就见丽妃一动不动地站着,脸色苍白,泥塑木雕一般。
是她!那副样貌,那双眼睛,不会有错。
丽妃闭了闭眼,胸中闷得厉害,看到眼前之人的那刻,困扰她多日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为什么猗兰会突然卒于宫中,为什么得知她的死讯,楠儿那般平静。
他使尽手段,只为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丽妃娘娘。”猗兰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暗自揣测,丽妃娘娘这般形容,可能是被她吓到了。毕竟上次姬亦其见到她时那副惊讶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只是,丽妃眼下的神色与姬亦其那日的样子,又有很大的不同。
院中只有风声和风过之时桃花灯发出的簌簌声。
半晌,丽妃以手掩面,浑身发抖,如同梦呓一般:
“为什么不肯放过楠儿?为什么……不能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