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玉的手在棺盖上轻轻抚过。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手中那锥心的凉意已然无声地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满堂缟素,一副棺椁,而她,就在里面。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放在棺椁上的那只手死死攥起。
半晌,他沉声道:“开棺。”
魏平怔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人?”
“没听到么?”荀玉的声音又低又哑,他没有抬头,依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棺椁。
魏平看看荀玉,又看看站在他身后的邱智,不知所措。
“开棺!”
一声低吼,震得邱智和魏平俱都是一抖。
两人对视了一眼。
大人让开棺,那就……开吧。
反正,如果不这么做,大人要么自己打开棺椁,要么抬掌劈死他们两个。
是以,魏平先哆哆嗦嗦地伸手去开棺盖,邱智也一个箭步蹿过来帮忙。
棺盖徐徐开启……
她就躺在里面,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入殓时的妆容理得甚好,躺在那里的人儿依旧是粉面桃腮,黛眉朱唇。
只是美目再也不能张开,朱唇再也不能言语。
脑中嗡地一声,荀玉只觉得胸口痛得厉害,幸好扶住棺椁,才勉强站稳。
是她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人是她又不是她。
可这张脸庞,若不是她,又能是谁!
魏平和邱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大人心中定是难过的紧,但事实就是如此,饶是再如何心存侥幸,看到眼前的一切,也不能不死心。
“叫程大夫来。”这一次,荀玉的声音很是平静。
“好!”有了方才的教训,这次魏平没等荀玉的声音落地便飞奔出去找人。
大人如今伤心太过,情绪不稳,最好别质疑他的任何话。总之,只要他吩咐了,甭问理由,照着做便是!
不多时,程大夫脚步匆匆进了前厅,见到荀玉,先施了一礼,一扭头见到棺盖被打开了,他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这棺盖,不是第一次被打开了。棺椁刚到府那天,侯爷就让人开了一次。
好么,云安侯府这两个人,都是到了黄河还不死心,见了棺材还不肯落泪的主儿。
“程大夫。”荀玉看着他,幽幽开口:“死因是什么?”
这……程大夫挠挠头,他是个大夫,又不是仵作。不过么,正常与非正常的死法,他多多少少倒也能分辨出来。
“天临那边说是暴毙。”程大夫如实回答。
“依你看呢?”荀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凌厉的似是两把刀子,刀刀能剜人肉的那种。
程大夫看着他那眼神,不由得就是一哆嗦。
“没有外伤,五官内没有血迹,肤色也并无不对……”程大夫把自己所见絮絮叨叨历数了一个遍。
荀玉在一旁,极耐心地认真听着。
事实上,棺椁刚到府上那日,猗冉便找了两个上好的仵作与程大夫一起来验,三个人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查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眼下,程大夫便是把那日三人所见所想又重新给荀玉说了一遍。
“照此看来,应该就是不明卒症。”程大夫叹了口气:“卒病卒发,确是多不可医。”
荀玉沉默不言,又将眼光从程大夫身上移回棺椁内。
一时间,前厅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匆匆进来:“姬公子前来吊唁,现在人正在门外候着。”
邱智看了眼荀玉,见他在棺椁前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
“哪个姬公子?”邱智皱了皱眉。
“之前来府中给小姐看过病的那位。”
姬亦其。
邱智想起来了。
“这段时间他好像一直待在云城。”魏平看看邱智,又转头看了眼那下人:“带他进来吧。”
毕竟姬亦其之前帮小姐医治,云安侯府还欠他一个人情,眼下人家登门来吊唁,没有什么理由拦着不让进。
下人得了令,赶紧出去请人。
前厅内又恢复了死寂。三个人看看立在棺椁旁,仿佛已经成了个木头人的荀玉,俱都摇了摇头。
脚步声由远及近。
“荀玉兄。”一个清亮的声音划破了屋中的死寂。
这声音极是耳熟,三个人一回头,来的这位,可不就是姬亦其么。
他一袭青衫,脸上虽没见到什么悲伤之色,但平日里那眉眼间总露着的笑意,却是敛去不见了。
见荀玉没理自己,姬亦其倒也没有挑理。只是在看到放在一旁的棺盖时,他显然愣了一下。
略一迟疑,他走到棺椁前,极仔细地开始打量起棺中之人。
“卒症。”程大夫上前两步。
无论什么场合,只要大夫凑在一起,必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仔细验过了?”姬亦其皱了皱眉。
“验过。”程大夫点点头,亦是向棺中看了一眼。
姬亦其静静看着,眼光先是落到棺中人的头发上,然后一点一点向下走,极是仔细。很快,他的眼光落至一处,骤然而停。
白皙的手背上,有一片小小的红疹。看起来与普通的风疹无异,像是过敏所致。事实上,若不是他对这种红疹极为熟稔,亦会觉得是风疹无疑。
怕是被下了毒。而且这毒还是自家常用的。
人中了这毒,头一天并不会有什么不适,待到第二天,才会悄无声息,五脏六腑快速衰竭而亡。脏腑不会出血,皮肤亦不会变色,只在手背上多多少少留下些许红疹,任谁来断,便只两字:
卒症。
姬亦其不由得眯起眼睛,轻轻捻了捻手指。
“姬公子?”程大夫见他不说话,试探着问。
“程大夫。”姬亦其转头看着他,声音清亮:“你说的不错,确是卒症。”
程大夫点点头:“卒症卒发,”
“多不可医。”姬亦其接了他的后半句。
说完,姬亦其转头看了看荀玉,见他面色苍白,两手死攥着棺椁的一角,三魂六魄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荀玉兄,节哀。”他叹了口气,似乎怀着极大的惋惜,迈步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