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杲神色凝重,无奈地吩咐道:“取些牛乳来,让齐王饮用。”
吴愔 “扑通” 一声跪地,却并非是为了谢恩,而是急切地辩白,“父皇,儿臣真的没有中毒。”
长期在皇权名利中打滚,吴愔哪怕不那么聪明,也明白天水赵氏一旦倒了,对他没好处。
吴杲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吴愔,质问道:“若不是中毒,为何你幼时还算乖巧伶俐,这些年却愈发张狂悖逆?”
吴杲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也有着寻常人家公爹的通病,总觉得儿子即便有错,儿媳的过错却更大。尤其是带累了他的儿孙性命前程,更是错上加错,罪无可恕。
齐王府众人的病症暂且不说,但吴愔行事无度,皇帝的儿子有特权,但吴愔的属官可没有。
吴杲当朝将齐王府的大大小小属官,全部交给有司彻查发落。这些人不思劝谏主上,反而助纣为虐,罪不容诛。
却不想想,他们若不顺着吴愔的意,恐怕早被暗中处置,尸骨无存了。
若非吴愔早已儿女满地跑,吴杲还得把他的老师们抓出来一并惩处。
恰在此时,先前被派遣出去查体的太医和官员们匆匆回转。
太医令甄温纶上前,恭敬地回禀道:“启禀陛下,经太医署查体,齐王府其他四位公子皆有丹毒之状,只是轻重程度各异。三位小娘子中,有一位也出现了相同症状。”
怪只怪赵惠安这个嫡母当得太过尽责,对儿女的乖巧程度一视同仁,甚至连襁褓中幼子也未能幸免。
夫妻俩又对吴穆这个嫡长子寄予厚望,关怀备至,频繁让他服用安神丹,反倒导致他的病情最为严重。
至于为了女孩子症状更轻,甄温纶暗地里猜测,恐怕是女子潜移默化被教导要温驯听话,少了几分调皮,所以服用安神丹的次数也相对较少。
甄温纶顿了顿,继续说道:“十七位天水赵氏子弟,其中十三人体内有丹毒残留。”
甄温纶依旧采用更为稳妥的说法,铅毒只是林婉婉一家所言,尚未经过官方验证。但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真相昭然若揭。
天水赵氏和齐王府名为姻亲,但凤子龙孙和赵氏子弟日常来往并不多,唯一能让他们产生关联的,就是赵氏秘制的安神丹。
天水赵氏的人一头雾水,完全不知为何朝中官员和太医会带着皇帝的口谕,冲进自家府邸。强行将家中年轻子弟,不分男女,全部聚集到厅堂之中,由太医把脉诊断。
浑然不知,倾覆之祸近在眼前。
丹方虽是祖上传下,多年来一直沿用,祸害自家子弟旁人或许无权干涉,但如今竟害到了凤子龙孙头上,这无疑是犯下了谋逆大罪。
天水赵氏能成为皇子妃的娘家,即便称不上天底下一流的门阀世家,也必定是二流的名门望族。
族中人口众多,联姻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说不得许多出嫁女都如赵惠安一般,将安神丹当做教子秘方。
加之时下风俗,药材是赠礼佳品之一,林婉婉就时常用济生堂生产的成药走礼。
子嗣繁衍关乎家族兴衰,林婉婉的恐怖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一时间,大殿中的官员们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他们暗自盘算着家族是否曾与天水赵氏联姻,天水赵氏的安神丹是否有可能流入自家。更关键的是,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们,是否曾经服用过这种暗藏剧毒的丹药?
吴愔眼见大势已去,为求自保,立刻与天水赵氏切割关系。
他膝行向前,苦苦乞求道:“父皇,儿臣先前实在不知天水赵氏的恶行,那个毒妇竟然给儿女下毒,儿臣自愿请求废黜王妃。”
在吴愔眼中,妻妾不过是他保全自己的工具,休妻也好,废黜也罢,在这生死关头,都成了他手中的筹码。
在只琢磨自保的男人面前,妻妾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林婉婉以为自己只是小声嘀咕,可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声音却格外清晰,“赵氏并非有意,他们只是无知罢了。实际上,他们自己也是受害者。”
吴愔正想反驳林婉婉,抬头一看,大殿之上的龙椅已然空了,吴杲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刹那间,他只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被众人当作笑话看待。
内监手挥拂尘,高声宣布,“退朝!”
殿中官员三三两两,陆陆续续散去,林婉婉身边为之一空,没有外力逼迫,早已跪麻的双腿实在难以支撑身体站起。
偏偏林婉婉还有一点偶像包袱,实在不想以跪爬的狼狈姿态离开大殿。
韩腾迈着迟缓的步伐,缓缓走到林婉婉身边,说道:“起来吧!”
他在战场、宦海沉浮数十年,头一次见识到如此诡异的朝廷变故。皇孙中毒,最后竟演变成了齐王一系和天水赵氏的轰然倒台。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提笔给吴越写信,讲述这荒诞又离奇的一切。
林婉婉仰头看向韩腾苍老的面庞,他不仅年纪大还是个病人。无奈之下,只能将希望放在一旁,相对年轻又没那么熟的薛曲身上,委屈巴巴地祈求道:“薛大将军,能拉一把吗?我腿麻得厉害,实在站不起来!”
她今天跪地的时间,比前半辈子加起来还要漫长。
薛曲闻言,伸出胳膊放在林婉婉跟前,林婉婉赶忙顺势拽住,借力站了起来。
韩腾暗道这才跪多久啊,就受不了了?果真和段晓棠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都一样跪不住。而且受不得丁点气,一气就容易把牌桌掀了。
薛曲和林婉婉非亲,故也不深,能拉她一把已经是极限。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便再有过多的肢体接触。林婉婉不在乎,但薛曲在乎。
林婉婉只能做着人类驯服四肢的初级运功,艰难地挪动着重新恢复知觉的双腿,七拐八拐地跟在后头走着,心中默念,出了大殿就好了,就能和郑鹏池等人汇合了。
突然,薛曲猛地跨出一步,横身挡在林婉婉身前。他面前,是双目圆睁、满脸怒容的吴愔,原来他还没有离开。
薛曲神色冷峻,沉声道:“齐王,这里是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