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也有不少他的耳目党羽,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就会传进他的狐狸耳朵里,到时候寻衅报复起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但我才不管那么多,谁让我年轻气盛,又心性耿直呢,看得惯就是看得惯,瞧不顺眼就是瞧不顺眼,我才不会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哪个呢。
“如果说开始那半个月,我对他还算毕恭毕敬的话,那也是因为有求于他,不得不如此罢了,现在我什么都学会了,还怕你干什么呢,老子才没那么好的精神,渐渐的,我脸上露出了骄矜之气,有时候碰了面儿,甚至连招呼都懒得跟他打。
“我自以为这也无可厚非,他大不了心头不舒服罢了,莫非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我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进厂以后没几天,全场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已经认熟了,大家见了面儿,都亲切地笑呵呵打招呼,还时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大家都觉得我这个人挺好,个性随和,风趣幽默,蛮好相处,不像那个王老头子,刁钻刻薄,阴险奸诈,让人难以亲近,时不时都得防着点,说不定哪儿一不小心把他给得罪了就会寻隙觅缝给你下蛆使坏,让人苦不堪言,许多人都在他身上栽过跟头的。
“我偏不信这个邪,故意不把他当回事儿,看见他都是大喇喇,佯佯不睬的,有时还故意找事儿来顶撞他,让他下不来台,王工心头十分嫉恨,发誓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我这个毛头小子,让我尝尝他的厉害,不过面上却丝毫没露出来,看见我还笑兮兮的,见了面儿还主动跟我打招呼,故意找话来拉家常摆龙门阵,显得十分客气。
“我被他虚伪的表象所蒙蔽了,浑然不觉这其中隐藏的巨大危机,直到有一天突然醒悟时,已经悔之不及了,有一天下午,厂里的电线不知怎地突然烧坏了,全场的机器都罢了工,生产陷入了停顿,王工忙打电话过来,让我赶紧去修。
“我问他你怎么不去,他说家里有事儿请假了,要明天才来,这事儿就全仗我费心了,我也没多加考虑,就应承下来了,拿着工具箱匆匆忙忙就去了现场,我挨个儿检查了所有的线路,也没有发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心头好生纳闷儿,奇了怪了,做了这么久的电工,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打电话向王工请教,王工听了我的描述后,马上就找到了症结所在,他慷慨无私地告诉我该怎么怎么接,我心头大喜,向他道了谢,按照他的指示,一五一十地把线路又接上了,我怀着大功告成的心情,将闸刀重新拉上。
“瞬间,我就傻眼了,许多机器都冒出了黑烟,伴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工人们吓得四散奔逃,我慌手乱脚,忙将闸刀拉起,已经有七八台机器都被烧坏了,那件事儿的后果是,第二天我就被厂里炒了鱿鱼,一个月的工资也打了水漂。
“后来我才知道,那竟是王工设下的圈套,故意诱我上当的,我这个白痴二百五,竟然一点儿没有察觉到,像只小白兔一样乖乖地就掉进去了,所有的理想,前途,抱负统统化为乌有了。”龚叔叔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极为惋惜的神情,我也不由得跟着唏嘘叹气。
不知不觉,盐蛋早已煮熟了,一股特有的香味儿从锅子里飘了出来,馋得人清水直流。
龚叔叔立马中止了摆龙门阵,两眼盯着锅里,直咽口水,我将盖子揭开,拿锅铲把盐蛋从锅中捞了出来,盛进了一个大海碗里,又去水缸里舀了一小瓢凉水在里面冰着,拿瓢舀尽锅里的残水,烧干锅,舀了一勺子猪油在里面,将大蒜,花椒,盐巴一块儿丢进去,爆出香味儿后,就把豇豆倒进去开始翻炒。
炒了大约五六分钟,豇豆熟了,香气扑鼻,我想放点儿味精进去,把灶台翻遍了也没寻到,我提议龚叔叔到胡三嫂家去借点儿,龚叔叔倒也不推辞,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像要债一样,雄赳赳地出门上胡三嫂子家去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他满脸喜气地回来了,左手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粉末,右手拿着一个小碗,里面盛着一碗黄汤,在一个劲儿地冒着气泡,大概是啤酒吧,嘴里吧唧吧唧咀嚼着,嘴边还露出一条鲫鱼尾巴。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你拿的味精呢?”我有些恼怒地问道,因为等他,锅里的豇豆早都闷蔫耙了。
“这不是么?”龚叔叔说道,将手里的一小袋白色粉末递给了我,原来那就是味精。
我忙接过来倒了些在锅里,翻炒了几下,便盛进了盘子里。
饭也熟了,我把电线拔掉,洗了两副碗筷,端着豇豆进了堂屋,龚叔叔一手端着盐蛋,一手端着啤酒,跟在我后面也进了堂屋,我们来到了饭桌边,桌上盖着一个满是破洞的饭罩子,上面铺满了灰,像是用了几十年都没洗过的陈年古董。
我将饭罩子一把揭了开,两只受惊的大黑苍蝇嗡嗡叫着从里头飞了出来,差点儿扑到我脸上,我心头一阵恶心,桌子上放着一盘吃剩的炒白菜,发出一股子刺鼻的馊味儿,盘子边放着一个小碗,里头盛着几个泡姜泡蒜头,酸味儿直冲鼻子,都不知道放了几天几夜了。
“拿出去倒了吧,臭得慌。”我嫌恶地说道,望着这一盘一碗劳什子皱起了眉头。
龚叔叔不置可否,将两只碗放在了桌子上,在凳子上一屁股坐下,从碗里抓起一个盐蛋来就开始剥壳,两只眼睛闪着饥饿的光芒,全然不顾白菜和姜蒜恶臭的干扰,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一饱口福了。
我可没他那么好的食欲,有这两个阿物在,说什么也吃不下去,没奈何,只好忍住恶心,捏着鼻子,将那一盘一碗子秽物端到了潲水桶边,咕隆一声倒了进去,把碗和盘子放进了厨房,去电锅里添了一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