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姐——”
沈宁张了张嘴,有些愣。
老王爷瞧着沈宁发愣的模样,露出了如长辈般宠溺的笑容。
见惯了雷霆手腕、杀伐果断的沈宁,还是头一回见如此模样的。
倒觉得几分鲜活有趣。
公孙垣捋了捋雪白的胡须,闷哼两声,却也是笑了。
到底是年轻的女娃娃。
还是有那少年气的。
“阿姐怎么来了?”沈宁忙跑上前问。
“听说你还没用膳,来看看你,我给你炖了些汤,养养身子。”
沈凤仪看了眼萧御,旋即收回了目光,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眸看向沈宁时,溺满了烟雨江南般的温柔。
“阿姐真好。”沈宁勾着唇角,忙不迭把沈凤仪带出了地牢,一来是怕阴暗的地牢会刺激到沈凤仪,二也是担心阿姐认为自己心思恶毒。
她那样厌恶张霁之流,却还是用了张霁的手段来逼萧御说出真相,愿为人证。
她依旧无悔,只是偶尔也会担心亲人如何看待自己,毕竟她愿用这一生,来守护心中净土之上的亲人们。
“适才那萧御,我……”
出了地牢,沈宁的想要辩解一二,张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事实的确如此,辩解不得。
她皱着眉,思忖了半晌,沈凤仪却是忽而握住了她的手腕,面色如水,望着她温和一笑
“你做得很好。”沈凤仪说:“就该这样,我很喜欢。”
沈宁微怔。
姐妹俩人对视了眼,旋即一笑。
沈钰和沈书白远远地瞧见,俱都不约而同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说起来,这对姊妹,一般无二。
沈凤仪害怕自己的嗜血特征,会伤害到沈宁,给沈宁蒙羞。
沈宁觉得自己的手段过于阴毒,杀人诛心,阿姐不会喜欢。
“真好。”沈钰清俊的面庞扯出了个笑,宛若丛林间的小狐狸。
沈书白看了眼沈钰,唇角的笑容正浓。
他悠长的目光沿着屋檐往前,朝上,看向了晌午的艳阳天,低低地接了一声:“是,真好啊。”
兄弟二人心照不宣,内心有着担心都未曾说出来,只希望这次皇权之争后,沈家还能完好如初,安然照旧。
……
公孙垣和老王爷继续的审查之下,萧御交代了几处有用的东西。
譬如怎么与元和皇帝取得联系,元和皇帝做事很谨慎,但智者千虑尚有一失,萧御亦是个聪明的,留了一手,而今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的体面。
王府的人,循着萧御所说,找到了龙袍一角,那是元和皇帝为证诚心而撕下来的。
“这一角龙袍,是否能够证明?”在沈宁的引荐之下,一同加入此番商议之事的君光耀着急问道。
屋子里阒然无声,众人俱都静默。
“按理来说,是能够作为证据的。”东方寒说。
“如若皇上之前在撕下龙袍的时候,让史官多记两笔,说遭遇了贼人,撕帝王龙袍,手段下作呢?”沈钰反问。
老王爷点点头:“不仅如此,他当初有心提两嘴,这证据,就不攻自破了,不像证据,反倒像是污蔑。”
证据呈堂,若要将人治罪,就不能有任何的疏忽。
哪怕是能够指向真相的证据,也需要是在律令范畴之内绝对符合公正二字的情况下。
公孙垣赞同:“譬如东京战报回京之日,段千溯拿走了皇帝御用的毛笔,和这龙袍是差不多的道理。取证之艰,难如登天,取证之后,皇权博弈,更是血雨腥风,死伤无数,但不得不这么做,为了大燕的子子孙孙,为了千秋后代。大燕的龙椅之上,必须要有个明君。如若萧御、段千溯还有皇室的人愿意出来证明皇帝所为,并且找到仙药,就好了。此外,还需要有跟他抗衡的实力,瘦死的骆驼尚且比马他,更何况他久居帝位养兵多时呢。”
提及元和皇帝相关,屋子里的氛围都很凝重,如有愁云浮于上端挥之不去。
“沈将军。”
公孙垣侧目,满面深沉,语气敬重道:“接下来,你是如何打算的?”
“垣老所言,也是我心中所想。皇权一旦更迭起了冲突,证据只需要六分就行。”
“皇室之人,亦有忠心者,能够找到人证明。”
沈宁眸光一闪,“我倒是想起了一人,若所猜测的情况属实,还能为我们证明,那就再好不过了。”
“将军的意思是……”李蘅样接过话茬,“魏、春、生?”
“是他。”沈宁微笑:“若他当真与虎谋皮,是为了报当年亡妻之仇,那也该到他现身的时候了。”
根据郑好好所知, 萧副城主当年于长街偶遇了魏春生夫妇,见夫妇来人治病救人,年轻的魏夫人不施粉黛,足以倾城,真真应了那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身素雅也能有着翛然出尘的昙花色,如惊鸿一瞥,一眼万年,惊艳了萧副城主许久。从此心猿意马,茶饭不予,满脑都是魏夫人,后院如云的妻妾也觉得索然无味。
不久后,心生一计,去了城主府引魏家夫妇进城。
萧副城主正值壮年,几次三番去找魏夫人,许下钱财万贯,珠宝无数,但魏夫人都不为所动。
自古得不到的,最是抓心挠肺,日思夜想。
直到有一日趁魏老先生外出治病救人,试图逼魏夫人就犯。
哪知魏夫人誓死不从,逼迫之下,刚烈自戕……
而这件事被萧副城主隐了下去,城中并无多少人知。
魏春生带着亡妻离开雪女城的时候,世人只道是病故。
……
沈宁依稀记得,她幼年在三春山上治病时,山头有一座孤坟,魏老先生每当闲暇之际,都会温两壶热酒,坐在坟头自顾自地说着些什么。
有一回,魏老先生喝得大醉,抱着那一座孤坟哭了很久,嘴里说着些对不住满怀愧疚的话。
大雨如注,他哽咽: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要是没去就好了。”
“我该听你的 。”
“……”
而今仔细一想,倒是能和郑好好所说对得上。
如若真相如此,那么元和皇帝、萧副城主和仙药之间,必有魏老先生的推波助澜。
沈宁半垂下睫翼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暗潮。
在心涧,无声问:
老先生。
这皇权吃人,仙药屠城,可否有你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