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河张了张嘴,瞧着秦老那架势,眼角余光又瞧见燕京学宫创办者不耐的神情,便硬是把满肚子欲要争锋相对的火气给憋了回去,沉默着狠狠地咬紧了后槽牙。
他不计较一时之口舌,只因宫武宴上,学生稀少的子衿武堂会闹出笑话。
一旦在列国来使的眼下,丢了大燕的颜面。
沈宁和子衿武堂的这群老东西,难辞其咎!
届时,燕京学宫在紧要关头出来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定能成为文武百官心中,最璀璨的存在。
秦老见刘安河不言,便也默然了几分,且捋着胡须低声喟叹道:
“老朽,是个腼腆内敛的人。”
在这一刻,他恨不得和沈宁成为忘年之交。
只叹得见沈宁是高山流水觅知音啊,察觉到了他灵魂的有趣性。
赫连远山看见秦老就头疼,奈何官压一头,不敢言。
却说太子一行人离开之后。
沈从武频频回头。
“从武兄,你认为宫武宴上,阿宁表现如何?”三皇子问道。
“今晚之表现,当看她的造化了。”
沈从武垂眸道:“太子殿下若提点她,就是她造化好,殿下若不喜她,那她就是个没福气的人。”
太子顿足,长笑一声。
他转过身面朝沈从武,抬起的手掌猛压在沈从武的肩膀上,笑着问道:“从武认为,自己的造化应当如何?”
忽然而至的逼仄和压迫感,在某个瞬间,近乎让沈从武喘不过气来,就连心脏随着咯噔一声,好似都漏跳了一拍。
他屏住呼吸静止了很久。
耳边太子的笑声,犹若催魂的冥音。
沈从武袖袍下的手掌,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下,脊背渗透出的冷汗,湿了冬日里比较厚实的内衫。
昨日,他留在太子府后没多久,幕僚们都已散去,只剩下太子和三皇子与他饮酒。
太子取来象牙白打磨到锃亮的酒杯。
痛饮数杯,半醉半醒。
三皇子忽然揽着他的肩膀解释道:“从武兄啊,你可知,这太子府独一份的酒杯,是何酒杯?”
沈从武摇头。
“这酒杯,可是用人骨做成的,喝起来的味道,相当不同,用骨盏喝酒,再配上烹羊肉,味道一绝。你说,是吗?”
三皇子似是醉了。
沈从武却在一刻间,惊醒过来,疯狂忍住胃部作呕的感觉,在太子和三皇子的注视之下,硬着头皮多喝了半个时辰。
平日里酒量也不算过人的他,竟然喝到最后,也未曾有半点醉意,只记得犹若白日见鬼似得毛骨悚然惊惧感常萦在灵魂的最深处。
待他回到沈府,跪在恭桶边,扣着嗓子把年二十九在太子府喝的酒水都呕了出来,半夜还不敢惊醒旁人,更不敢把恭桶里的东西倒出去,只敢洒在花花草草的盆栽上,后又焚香掩盖意味。
沐浴过的他,躺在床榻,瞪着天顶。
从夜深时分到黎明破晓,都毫无睡意。
浑身如堕冰窖般,惊悚害怕着。
皇宫内——
太子、三皇子、云骁勇这些人还在看着他。
沈从武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彷徨于山间小道岔路口多时,终于鼓足勇气做出这个影响一生的决定。
他用足力道,缓缓地攥紧了双拳。
随即,抬起了眼眸,展露出笑容。
“回太子的话,在下沈从武,自是有大造化的人。”
太子看着沈从武,点了点头。
不经意垂眸,目光掠过鞋面,却是猛地一皱眉。
“这鞋,是今年生辰母后所赐,竟是脏了……”
太子才说完,就见沈从武猛地跪下,匍匐在地,像狗一样,先是凑近脑袋对着织金软靴的脏污处哈气,随后捻紧了袖子,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拭,直到擦拭干净,便喜逐颜开。
这一幕,恰好被许多人看到。
官员家眷,学生士兵,俱都是心思各异。
昨日沈宁才去太子府饮酒。
沈从武今儿便如此伏地没尊严。
和那沈宁在朝堂上,如出一辙。
叫人不由想到是沈宁这位当权者为了名利,使得堂堂沈家,成了太子的犬牙。
让老一辈还算有些傲气的老人,暗暗摇了摇头,认为沈家的年轻一辈,已然不行。
距上回雁北行宫,陈老将军再一次出现在上京城权贵者的视线里,恰好就看到了这个场景。
陈老将军因战废腿,终年坐在轮椅上。
因而,进入宫门后,寻常官员是要下地步行的,陈老将军却能继续乘坐马车。
当然是只许陈老将军一人。
陈府的随行家眷,必须步行。
陈禄章远远地瞅见低声下气的沈从武,嗤笑,“爹,这沈家,一代不如一代了,看来日后大燕的武将江山,还得看我们陈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