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珠的话,让顾景南母子二人微微一怔。
正是因为江灵珠要与顾景南谈婚论嫁,顾景南才会冷待蓝连枝。
要不然的话,顾景南与蓝连枝生米煮成熟饭,纵然是蓝连枝认错了人,也不会完全忽视掉往日的温存,只会一错再错,与顾景南长相厮守。
“灵珠,你这……是何意啊?”顾蓉呆住。
惊讶的表情还在脸上尚未褪去,显得有些滑稽。
江灵珠浅浅一笑,“顾老夫人,或许我们之间有点儿误会,因此登门来说道清楚,以防日后生出间隙。”
顾蓉还是满脸的迷茫。
“是这样的。”
江灵珠继续说:“我和顾将军的婚约,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更没在官媒那里登记过,亦无交换信物之说,就连常见的婚书,我们之间也没有,就算不得婚约。”
顾景南愣住。
“怎么就算不得?”顾蓉面色大变,厉声道:“若是算不得,你怎会给我送人参灵芝,又来找景南呢?”
“家师李衡阳,大燕国的一代宗师,常在我耳边提及顾将军征战西齐的功勋,我作为宗师之徒,略微赠礼是说得过去的。”
“我上回找顾将军,是挂念沈将军,因而找了顾将军一同前去。”
“再说了,就算我与顾将军有过婚约,今日顾将军涉嫌北幽之案,我又怎能还与将军有瓜葛呢?”
“顾老夫人,我江灵珠,祖上虽非权贵世家,但清风宗立于江湖多年,侠肝义胆,端浩然之气,岂能与一介阶下囚来往密切,岂非是辱没了宗门?”
江灵珠自幼就生活过清风宗,得万千宠爱于一身,鲜少说过重话。
但她来大燕国,拜师于衡阳麾下,是因前一年的宫武宴,被一袭红衣的沈宁所吸引。
再后来,沈宁却嫁进了顾府。
她虽失落了一段日子,但也很快释怀。
最终让她难以释怀的是,顾景南娶了沈宁,竟还会生出二心,逼得那样的女子,沦为了上京城所有人的笑话。
她不过,是想让顾景南也尝试一遍,被人抛弃的滋味罢了。
“顾某竟不知晓,江姑娘是这样的人。”顾景南神色冷峻,眸若寒霜。
“敢问将军,在将军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是捧高踩低,还是见风使舵?”
“你想要我与你患难与共,但扪心自问,你顾将军,又能与何人患难与共?又能和谁同享富贵?”
“沈将军能与你患难与共,你却在凯旋之日,伤透了她的心。”
“据我所知,你能有今日,沈家出了不少的力,你可曾知恩图报过?那日沈家落难之时,你是在庆幸自己早早被休,还是帮沈家一把呢?”
“沈将军右手的伤,为你而留,时隔数年,你可还记得那天她是如何的奋不顾身?你不记得,你不会感恩,相反,你会自鸣得意,耀武扬威,认为这些人世间最真挚的情分,和你驰骋疆场时所得的战利品并无两样。”
“都只是你用来肆意炫耀的战利品罢了。”
“永安公主曾为了你,不顾家国大义,不顾父兄反对,独自一人,陪你来他乡,甚至愿意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与你有肌肤之亲。这些,对你来说都是你的战利品,但你可曾知道,就算她在北幽立了大功,坊间又是如何说她的吗?”
“低贱,活该,一国公主不如青楼女子。”
“纵然沈将军识人不清,纵然永安公主年幼无知,难道朝三暮四的顾将军你,就一点儿错都没有吗?”
“你能为了永安公主,逼得沈将军走五步流火。”
“又能为了我,冷落陪你颠沛流离的永安公主,我又怎知,日后你会不会为了其他的女子或男子,眼里不再有我呢?”
“我不愿赌,更不愿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去赌。”
江灵珠说话的时候,极其的平静。
她有着一双清亮灵透的杏眸,花一样的年纪,并未有任何的攻击性,却让顾蓉母子面露死灰,只因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在戳他们的脊梁骨。
“时候不早了,灵珠告辞。”
“灵珠刚得到的消息,宗门有意让我配青山派的少掌门,与顾将军差不多的年纪。”
“到时候,顾将军若是被冤枉的出了刑部大牢,成婚时我定会给老夫人和顾将军一封喜帖的。”
江灵珠作了作揖,淡淡一笑,便果断地转身离去。
裙摆在尘灰跃动的微光里,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最后的话,无疑是把顾景南贬低到了尘埃里。
顾蓉的信仰,更是在一瞬之间天崩地塌。
她不敢相信,自己最骄傲的儿子,在江灵珠的面前竟是一文不值。
“站住!你给我站住!贱妇!”
“我儿大英雄,是大将军,你一个女流,你懂得什么,岂敢在我顾家口出狂言。”
顾蓉怒火攻心,愤然不已,恨不得去撕碎掉江灵珠的美人皮。
她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像饿狼一样,趁江灵珠不备,对着江灵珠的后背扑去。
只可惜她的双腿使不上力,反而扑在地上狼狈地摔了一跤。
“娘。”
顾景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扶住了顾蓉。
“贱妇!贱妇!”
顾蓉近乎丧失了理智。
“娘,由她去吧。”顾景南无奈道,神色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和落寞。
江灵珠闻言,站在门楣旁的光里。
一寸寸地回过头来,冷漠如冰地望着顾蓉。
“顾老夫人,顾将军能有今日,应当是老夫人管教有方,但望顾老夫人日后见了顾家的列祖列宗,亦能如此刻理直气壮,而非是被顾家先祖指着骂贱妇。”
江灵珠无声地笑了。
“为什么?”
顾景南抱起了母亲,疑惑不解地望着江灵珠。
分明与他没有感情,却偏偏要强求这段姻缘。
只为了在他落魄之时,幸灾乐祸一段?
江灵珠往前走了两步。
停在了顾蓉母子的身边。
她用只有三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一字一字说:
“二位欺负我师姐,还盼我与将军两心同,世上的鱼和熊掌,不会让顾将军兼得之。”
顾景南的瞳眸微微紧缩。
一种受挫的感觉,让他全身无力。
同时想到了高台之上,蓝连枝跪在元和皇帝前与沈宁求情的模样。
顾景南喉咙酸痛。
对着江灵珠想说着些什么,却是一个字都道不出来。
眼睛红得骇然,倒映出嫣然如花的江灵珠。
“你——”
顾蓉的手还能动,一巴掌就要打到江灵珠的脸上去,却被江灵珠给稳稳地接住了手。
江灵珠的手看似纤细柔软,实则牢固地牵制着顾蓉的腕部,叫顾蓉还有些吃痛。
“清风宗,不养闲人,衡阳宗师之徒也不是没用的废物,顾老夫人若以病躯就能动到我,那我江灵珠白活世上几十载了。”
江灵珠松开了顾蓉的手,用帕子擦了擦碰过顾蓉的地方,便将帕子丢在顾府,转身走了出去。
遇见苏统领的时候,对着江灵珠微微颔首,便径直离开。
苏统领见状,给了副将一个眼神,手下便蜂拥而上,围住了顾景南母子和顾府部下。
阳光微暖。
顾蓉面如死灰。
她想不明白,大好的日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恍然间似是想到了从前。
沈宁陪伴的那三年,她无忧无虑,当真没几个烦心事。
……
黑甲军的另一队列士兵也没闲着,以迅雷之势,围剿了纳兰家。
纳兰晴喝着小玉喂来的药,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很苦吗?”
小玉心疼不已。
纳兰晴虚弱地摇摇头,抬手从嘴里抹去了吐出来的砂砾。
张氏给她的药,竟然混合了砂砾。
“药里怎么会有这个。”
小玉呆滞,旋即低头哭道:“都怪奴婢不好,昨夜没休息好,今日没精神,便没检查这药里竟混合了别的东西。”
“不怪你。”
纳兰晴眼睛红肿,面色越来越白,有气无力地说完,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小玉捧着药碗泪流不止,“夫人在沈家的时候,何曾遭受过这样的委屈。”
沈家纵然不好,也让她享了荣华富贵。
沈国山和郑蔷薇虽对她未有过真心,却是尊重她。
纳兰晴闭上眼睛,泪水从睫翼里流出。
她对沈宁恨之入骨,却又有几分的懊悔。
若她及时收手,若她非欲壑难填,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真心,故事的结局是否会不一样呢?
纳兰府正堂,手戴佛珠的老妇人问道:“安顿好了吗?”
张氏回:“娘,安顿好了,在那柴房里呢,先让她洗洗晦气。”
老妇人点了点头,“她都跟着沈家进了一趟刑部大牢,谁知会不会把牢里的脏污带回家中。”
“城儿被那顾景南打的,现在都下不得床,还想让晴儿托沈家的关系,治一治这顾景南,怎料是个没用的,竟让沈惊风给休了。”
“我跟她说了多少次,沈惊风的心在哪里完全不重要,只要一天是沈惊风的妻子,她就能安稳度日。”
“原就是假的,还还不知道收敛点,到处惹人不快,让人查出了当年的真相,真是个废物。”
老妇人恼得都快把佛珠给扯断了。
不过,还是加了一句,“吃穿用度,还是给好的,晴儿习惯了锦衣玉食,一下子太差,是会要她命的。昨夜风大,她没什么事吧?”
张氏给老妇人添了一杯茶,特意瞒了纳兰晴患病的事。
“晴儿妹子好得很,身边还有丫鬟伺候着呢,我听说沈家都不追究她补贴我们的事,估计晴儿妹子私下的钱财还在呢。”
张氏的眼里,放出了一道光。
世上的黄白之物,最是得人心。
“她那点钱算什么,沈家有的是钱。”
纳兰老夫人睁开了凌厉的眼睛,冷笑了一声,“沈家莫以为这样就算了,找个机会,让城儿上门要补偿去,他不是一直都在跟朝中的大臣来往吗,沈家得罪的人,总不在少数,总有强倒众人推的那天。”
“老夫人!老夫人!”
小厮连滚带爬,匆匆而来,仓皇慌张的连门都没敲。
晴母皱眉。
“这等样子,成何体统?”张氏喝道。
“老夫人,黑,黑,黑家军来了,说是我们公子跟君光祖来往密切,有参与北幽屠城案的嫌疑。”
“啪嗒。”
纳兰老夫人扯断了手中滚动的佛珠。
佛珠崩断,从昂贵的衣裳滚下,洒了满地。
张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黑甲军羁押,纳兰府上下哀嚎四起。
“嘭。”
柴房的门被一脚踹开。
小玉刚盛好了滚烫的汤,便被惊吓得手一抖,汤便溅飞出来烫伤了手背。
她看见黑甲军的士兵,第一时间丢掉了药碗,冲到纳兰晴的身边护住主子。
“沈家不是洗清冤屈了吗?做错事的是君家,你们又追来纳兰府上做什么?”
纳兰晴看着小玉的背影,见小玉敢直面黑甲军的刀,、便是酸涩万分,惆怅不止。
“今日之事与沈家何干,是纳兰城有勾结君光祖残害北幽的嫌疑,你们必须去刑部一趟。”
纳兰晴听到这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后背,溢出了一身冷汗。
似是忽然之间就反应了过来。
难怪沈宁身边的丫鬟小玉会去跟她说沈惊风去官媒休妻的事。
原来就是逼她去大街上跟沈惊风对质,故而把事情闹大,让上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纳兰晴作恶多端,和娘家才是一家人。
如若她和纳兰府犯了什么事情,那必然是与沈家无关的。
就算沈家的钱财物品通过她流入到了别的地方,也和沈家没半分钱的关系。
“沈宁。”
“你好狠的心!”
纳兰晴声线发颤,嗓音嘶哑,眼里骤现汹涌的恨意。
沈宁从始至终都是在算计她。
先前沈、君两家博弈,怕以防万一,打草惊蛇,先关她禁闭,不闹出休妻之事。
如今万事顺安,便在纳兰府倒台前休了她,趁机摘清了关系。
“打扰了。”
黑家军士兵,野蛮地扣住了她。
而她,才走出刑部大牢没多久,便又要进去了。
这回不复先前的期冀和光彩,只有脆弱不堪的病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