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真一郎的资料只有这些吗?”
“嗯。只有这些。”
“你通知一下教导处,和家委会沟通一下昨天的事。另外,让柏木来一趟。”
“好的。”
轮值副会长夏川穗穗点了点头,甩着双马尾离开学生会会长办公室。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
山县有明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审视着照片上的近藤真一郎,眉头微锁。
什么人虚有其表,什么人深藏不露,什么人随便对付,什么人要认真对付,其实山县有明只要接触一次就有个大概判断。
这个近藤真一郎给他的感觉很怪,又老又嫩,又贼又蠢,又假又真,非常矛盾。
无往不利的直觉告诉他,近藤真一郎绝对有问题。
半天功夫就取得山县松枝的信任,可见不是一般人。
单身、家庭关系未知、过往经历未知、东京大学哲学系硕士、社交能力优秀、怀有极大的教(赚)学(钱)热情、不要脸、处男、据说手机里学习资料只有机甲片、看起来只有25岁左右证件年龄34岁实际年龄未知.
面前的这沓资料仿佛是沙漠中被晒枯的梭梭丛和骆驼刺,扎嘴得很,却挤不出半点解渴的东西。
以近藤真一郎入职第一天的表现来看,从被学生逼退、受伤、被学生勒索、图书馆查资料这些行为来看,似乎更像故意来KKIS观察学园生态的学者。
「左近校长:已经确认了,这个人确实是九条家池田派的关系。」
校长的回复,让山县有明吃下了定心丸。
直觉没有错。
所以,真有问题的人,查不出问题也正常。
在把他送进KKIS之前,九条家会帮他把身份洗一遍。
兄弟会很早就收到风声,说九条家回归之后KKIS肯定要面临一场反腐调查。
可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大半年,意外搞走了不少老师,这阵风才真正开始吹。
这个近藤真一郎,第一次见面就问了他两次有关采购的事,之前还问了樱野书记[洗钱]之类的问题。
这不正是九条家特派调查员应该关心的事么?
山县有明更加确定,昨晚的事就算不是近藤真一郎亲手干的,也是他坐镇指挥的。
监控录相里,近藤在办公室玩手机的那20分钟,大概率是在调兵遣将。
想用干涉霸凌事件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只能说太天真了。
这位近藤老师,什么都不会查到的。
权力的寻租、资金的挪用、采购与基建的回扣、奖金的违规发放、定向输送的猫腻、有关学生的各类交易,这些在兄弟会和理事会深度合作的近十年里,已经编织得天衣无缝。
尾巴很少,替死鬼很多。
左近校长同样是自己人,这也是为什么[近藤来自九条家]会变成人尽皆知的事情。
[绝对的自由产生丛林,绝对的权利产生腐败。]
九条家不再直接监管KKIS之时,就应该想到这样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KKIS并不只产生小麻烦,它更产生对九条家有用的利益。
九条家那位池田一直对KKIS颇有微词,这个近藤真一郎也可能只是先遣过来吸引视线的卒子。
山县有明又拿着这学期另外几个新入职的教师资料看起来。
“近藤,你上次说,[你的课堂里有着最恐怖力量是——撕裂旧世界的知识。]
你觉得伦理哲学这种老掉牙的东西,配得上这句话么?”
[.d]中级组组长,泽野岩骑,再次将腿翘在了课桌上。
这一次,他临时坐在了教室的最前排。
浅间看着这位一年10班的真·班长,没有纠正泽野的错误记忆,而是点头说道,
“泽野同学很敏锐。事实上,早在150年前,恩格斯就说过[十九世纪的哲学所能研究的就只剩哲学史了]。
从科学革命时期开始,强调公共性、时代性、问题意识的哲学,逐渐变成了学院派的佶屈聱牙、落后时代的自我包装、擅长解释问题却无法解决问题的边缘学科。
但在视觉化世界的当今,哲学却并不是小透明。存在主义、结构主义等诸多思潮隐藏在了艺术、电影、音乐、游戏、时尚、设计等一系列载体中,被大家所看到。政府依然在汲取哲学的养分,对社会进行有效管理,而个体,则能在信仰、价值观、意识形态无比分裂的当下,通过对哲学的学习,弥合自我认知的裂痕、凝聚周围或集体的共识。
另外,人类学了几百万年怎么直立行走,日本人学了上千年怎么使用筷子,并不是老的东西就一定会被淘汰。在我看来,伦理、哲学就是这样的存在。”
泽野掏了掏耳朵,往讲台弹了弹,又不耐烦地抽了口烟,说道,
“不用讲这么多废话,近藤,告诉大家,伦理课既没有救命的能力,也没有撕裂旧世界的力量,对吗?”
哐啷一声,天花板发出了桌子倒地的声响,楼上的教室似乎起了点冲突。
浅间再一次和泽野对视一眼,说道,
“伦理知识有救命的能力,它能为人继续[活下去]这件事,找到一个不错的理由。至于撕裂旧世界观,实用主义之于美国,康米哲学之于苏联,已经给全世界打过版,哲学可以成为一种主义,而主义可以成为一种最具党同伐异能力的思想武器。”
没有得到服从性答案的泽野脸色不渝,
“如果接下来都是这种蠢话,近藤你以后的每一节课可以给我闭嘴了。”
浅间耸耸肩,将目光看向那些期待他在泽野面前倒霉的10班同学身上。
“为了提高大家对这堂课的兴趣,不如让我先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相信这世界上存在全知全能,又能救赎一切苦难的神吗?”
大家看着泽野,只见泽野点了点头,于是畅所欲言起来。
“耶稣?”
“佛陀?”
“伊邪那岐?”
“提名一个一个来,我帮你们记着,限量20个。”
“阿库娅?”
“阿库娅也配?那还不如童颜巨物的赫斯提亚。”
“长门有希才是真神。”
浅间将答案一个个记在黑板上,一直记到第20个[星野爱]为止。
除了泽野和几个气质明显的[人豚],每个人至少给了三个答案。
“一年10班的各位同学们,你们觉得,黑板上的这些神愿意阻止以色列人屠杀巴勒斯坦平民吗?”
“巴基斯坦?在地图哪里?”
“为什么要阻止?说不定那些人是异教徒呢?”
“二次元神只救异世界人吧!”
浅间让他们尽情讨论,直到教室稍微安静下来,对着黑板上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打着问号,
“如果祂们愿意,但做不到,那就不是全能。
如果祂们能做到,但不愿意,那祂们就是乐见灾难的邪恶。
如果祂们既能做到,也愿意,那这世上就不会出现苦难。
如果祂们既不能做到,也不愿意,那么这些无能又邪恶的家伙们,还有什么资格让你们叫祂们为神呢?”
泽野换了一个姿势,说道,
“近藤,你的说法只能证明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善神,但无法证伪邪神是否存在。”
“不否认有这么一种可能。那么,我再问大家一个问题,如果在KKIS选举一名邪神,你们会反对泽野同学当邪神吗?”
这回大家不再等待泽野的号令,直接响应起来。
“怎么可能会啊!”
“混蛋!不要污蔑我!”
“KKIS的邪神,必须是泽野老大!”
浅间用手示意大家安静,又接着在黑板写下了几个问题,念道,
“那么,你们都认可,泽野岩骑同学这个人邪恶又残忍么?
你们都认为,整个KKIS,都不可能找出比泽野更强大的人存在,泽野才是你们心目中KKIS的无上至尊。你们甚至愿意将所有名义上高于他的人全部干掉,对吗?
你们都愿意,为了泽野献祭自己的一切所有甚至生命么?
来,大家举手表决,我来做个记录。”
教室里陷入了空前的沉默。
这一下,没有人愿意发表意见了。
KKIS诸多教室的吵闹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泽野在一片沉默中咬着烟鼓起了掌,
“胆子确实不小,近藤。如果没有搞错,你在讽刺我和[.d]。”
“不,你搞错了泽野同学。你应该好好想一想,作为一个集体的领袖,你是否有着邪神一样能力,邪神一样的权威。
你的魅力,是否能让更多人隔着班级和年级找你效忠?
你的恶名,是否有让二年级的柏木塞西莉还有学生会会长山县有明对你也忌惮不已?
你的野心,是否能支持着你走到最高的地方俯瞰所有?
如果没有,那是否能这样说——一年10班的泽野岩骑,只是KKIS邪神的一个高度可替代的爪牙,而班里的这群人,能效忠的人,也许比你想得还要多。
另外,[把实事求是的讨论当做讽刺],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泽野叼着烟的嘴角扯起一抹讥诮笑容,
“身为教师,在课堂上教学生怎么变得更邪恶,你不是第一个。近藤,如果这是你在KKIS的谋生之道,我尊重你,一年10班容得了下作无耻的教师。”
“是么?能介绍一下同行认识一下吗?”
“自己打听吧。近藤,照你看来,一个优秀的爪牙,如何成为邪神本尊?”
浅间看其他人也全神贯注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摊手答道,
“这种大问题可不是一节课能说明清楚的。”
泽野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你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几个人甚至拿出了手机录音,不知道是真的好学,还是准备收集浅间的[不当言论]作为要挟。
看泽野按灭了手中香烟,又点上了一根,浅间在黑板上写下了[小官僚]与[统治者]两个词,说道,
“如果不是字面意思的[邪神],而是黑板上的这个,我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但在回答这些之前,泽野同学你还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泽野咧着黄牙看着[统治者]三个字,对着浅间喷了一口烟,
“近藤,能遇到我这么耐心的人,是你的运气。你问吧。”
“你有研究过亚历山大、君士坦丁、欧麦尔一世、路易十四、古斯塔夫二世、拿破仑这些人是如何集权,又是如何通过战争进一步加强自己的权力么?”
泽野听到这一串的人名,皱眉道,
“没有,你说过的这些人,我只听过拿破仑。所以呢?这些和我想要的答案有关么?”
“当然有。他们都是权力意志的体现,他们能掌握自己征服、掌控、克服、支配一切的欲望和冲动,并服务于自己的目标。
而最表层的体现,是他们能够轻易地[军事化管理]一群人,使其能战,使其善战,使其止战。
你,做的到吗?”
眉间挤成[川]字的泽野,下意识摩挲着冒出胡茬的下巴,
“玩军事游戏?”
“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游戏。
泽野同学,你是否能让一年10班的所有人见到你就行礼,并用特别的尊称和你打招呼?
你在教室的时候,他们坐下的权力、说话的权力、上厕所的权力、眨眼的权力,是否都得经过你的同意?
他们的个人财产、着装风格、吃什么午餐、听什么歌,是否都成为你统一管理的项目?
如果以这种状态,和大家相处一周时间,在结束前的匿名投票环节,没有一个人投你反对票,那么,我就会教你第二堂课的内容,一对一的授课。
但是,如果存在一张反对票,相应的课程就会变成KKIS的公开内容,我也会给那位匿名投反对票的人5000万作为奖励。
如果存在超过五张反对票,你就得成为一年10班的[人豚],而我会拿出3000万奖励除你之外的全班人,另外给那五位投反对票的人1000万。
这个游戏,你愿意玩么?”
泽野环伺了一下鸦雀无声的教室,笑道,
“搞半天,近藤你是为了这个(做实验),才来KKIS的么?”
“统治的艺术,是可以让人抵御金钱的诱惑。何况对你们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钱吧?”
泽野用手套捏灭了烟头,笑道,
“没问题。这场测试,如果没有人投反对票,你就成为我[泽野组]的[人豚]吧。这么喜欢送钱,我让你送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