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里,普通人的生活依旧,并未发生什么大的变化,日子只一天又一天的过。
但在暗处,却已经有很多东西发生了改变,篁都渐渐有了些波诡云谲之感。
关于“域外之人”国师三人的传闻,渐渐从皇室弥漫到了民间,越来越多的百姓谈起了此事,言语间或是向往或是不以为意,有人觉得不过是三个道士装神弄鬼糊弄皇帝去了,有人言之凿凿那三位是天上来的真仙长。
不过不管是何想法,百姓们只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没真的在意过,毕竟这些离他们的生活太远太远了。
百姓之上,却是趋之若鹜的皇亲国戚、世家子弟们。
他们自以为看到了一条长生坦途,无人不热切、无人不向往。无数的金银华宝、奇异珍馐和美人乐伎流水般被送入皇帝新设的国师府,以期能得一个长生的机会。
时俞望着檐角垂落的雨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
晋入筑基大圆满的这一刻,神识猛然扩张再收缩,在整个篁都掠过一瞬,继而回归自身。
而只这一瞬,便让她清晰感知到,整座篁都正在发生某种不可言说的异变,这感觉很奇怪,她说不上是什么,只觉得很不舒服。
“好!”
“好!!”
台上说书郎君正讲到精彩处,看客们的喝彩声喧天,几乎能传出半里地外。
客栈外头的长街上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伴随着几声惶恐大叫,也被说书的喝彩声掩盖。
时俞倏然起身,朝那说书郎君丢去几枚碎银子当作赏银,还未等说书郎君满面红光地道谢,便在一众惊讶目光中,撑着窗沿自二楼翻身而下。
“妖、妖怪啊!”街边卖糖人的老翁踉跄后退,竹签上未完成的糖画摔得粉碎。
他面前站着个浑身长满肉瘤的壮汉,那些紫黑色瘤子如同活物般蠕动,不断滴落腥臭黏液。
时俞瞳孔微缩,她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壮汉身上,竟察觉到修士的灵力波动,只是极为浑浊。
再细看壮汉面容,虽长满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恶心瘤子,却隐约有些熟悉,时俞略略挑眉,记起这是有过一面之缘,对她曾语出轻薄的小侯爷。
他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不是说要踏入仙途的吗。
“小侯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五指暴涨出利爪。眼看着他就要扑向老翁,时俞放下疑惑,正要出手相阻,又顿住了。
不远处三道银光破空而至,精准钉入“小侯爷”三处大穴。小侯爷身形一滞,紧接着轰然倒地,周身肉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很快恢复了原本样貌。
时俞眉头微蹙,只因这些肉瘤消失后,他身上的浊气竟也消失了,如今神识笼罩感知过去,就像是个普普通通刚踏入炼气一层的修士,似乎并无异样。
但看方才情形,又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让诸位受惊了。”赶来的却是许久未见的柳铭,方才正是他出的手。
他收回三枚银针,袖口金线绣着的蟠龙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此乃修炼不当走火入魔之症,国师府自会妥善处置。”
周遭不免响起些抱怨声,被惊吓躲远的百姓们这会儿又倒不怕了,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望着昏迷不醒的小侯爷指指点点。
“这也太吓人了……”
“是啊,好险就要出人命了!”
“这不是那位小侯爷嘛,好端端的,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啧啧,还真像话本子里说的那么回事,走火入魔当真可怕!”
糖画老翁惊魂未定,望着自个儿被毁得差不多的小摊一脸愁容,附近几个遭了波及的摊主也唉声叹气,又不敢找谁讨要损失。
好歹身上都还全乎,没受个什么伤,摊主们正打算自认倒霉,却见柳铭从腰间取下钱袋,一人分了一锭银子。这远远超出摊主们的损失,于是方才还心中有怨的几位摊主一下子又大喜过望,连连告恩道谢。
“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
……
处理完这些事,柳铭重新看向时俞。
“……时姑娘。”
时俞在看到柳铭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他已引气入体、是位炼气修士了。
且很意外的,他修炼速度飞快,竟已步入炼气二层之列。
要知道以篁都稀薄到近乎可以忽略的灵气,修炼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不用说还能晋入炼气二层了。
时俞心中猜测,或许是国师府那三个修士为他灌注了灵力,又或许是提供了足量的灵石供柳铭修炼,毕竟在炼气前期,尚不需太多灵气,那三个修士修为不算低,有些身家也不足为奇。
不过,不管怎么说,柳铭能有今日修为,都是相当不易的。
他最终还是选择拜入那三人门下。
时俞轻道:“恭喜。”
而柳铭,心中却是对时俞有些埋怨。
他听了时俞的话后,犹豫了很久,初时并未选择拜入国师府,哪怕国师说他天资过人,柳铭还是拒绝了,可随后却是一个又一个从前不如他的人走到了他的前头,其中甚至有好几个他曾厌恶不屑的酒囊饭袋。
那几人仅因得了仙缘,一朝翻身,嬉笑他不懂事,抬掌便能戏耍于他,如此骄傲的柳铭何曾受过这种折辱。日久之下,他也渐渐想开,再不去管当日时俞告诫,终于拜入国师府。
而他确实也天资过人,即便晚了那些人一年半载,也很快一一超过。
柳铭曾在心中暗自盼着由时俞来传授他仙法,就如她对待苏照那般,那么自己也定当对她恭谨尊敬……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连苏照这么一位乡野村夫都收作徒儿了,却不愿收下自己呢?
柳铭想不通,心中有怨。
时俞敏锐觉察到他瞬间的情绪变化,大抵也能猜出个五六分。
传授苏照功法,是为了却一段善缘,这是有前因在。
而旁人与她没有这段前因,她便不能轻易传授,否则日后也要承担相应的果。
在知晓柳铭有求仙问道之心、自身又有灵脉后,时俞是动过传他功法的心思,只是一来如今篁都有异,二来她与柳铭相处时间不算长,尚不能完全知晓他的心性,便打算看看他在这场变动中的选择。
事实是,即便知道内中有些不妥怪异之处,柳铭还是选择拜入国师府。
那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时俞朝他微微点头,转身回了客栈。
柳铭在原地静立片刻,面色变幻,最终还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