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话一出,宋会长和季大师二人脸色剧变,总算明白时俞为何如此谨慎,要设下两重结界。
他二人虽不通炼器门道,却也知晓这搜魂炼神之术。
搜魂炼神的手段至少要金丹境才可施展,极为毒辣,乃是以他人的魂魄和神识为炼器材料,生生将之从他人身体里剥离出来,用秘法抹去上头记忆情感,化作一条生魂,再将之融入法宝之中成为器灵。
时俞沉声继续说道:“法宝诞出器灵,潜力和威力便能大大增强,但器灵难得,要么是日久受天地精华熏染诞出灵识,要么本身就是用那等灵性超绝的天材地宝炼成。”
“可……”时俞回忆起宋会长突破金丹那日众人返程,方与山祭出飞剑时说的话。
“那日方族长说他这柄剑是七八年前炼成的。既是一柄新剑,何来的日久熏染,且我观那柄剑所用灵材,虽称得上难得,却也并非是足以诞生出器灵的灵物。”
她此话背后之意,宋会长和季大师都听明白了,既然如此,那柄剑诞出器灵,就只能是用了某些秘术。
对于时俞的推测,两人并未有所怀疑,知晓她在器道上造诣和眼界不弱于丹道,能如此言之凿凿,必是有相当大把握的。
但此事事关重大,季大师还是忍不住问:“或许是巧合之下,方族长撞了些机缘,才叫那剑生出器灵……?”
时俞点点头:“也不无这种可能,是以那日我也只是有些怀疑,不能确定。但——”
“但今日见了方族长,我却能肯定言道,那柄剑,必是以搜魂炼神之术灌注器灵的。”
季大师忙问:“何以见得?”
宋会长一直在旁沉默不语,这会儿抬起眼来,道:“是那引煞草?”
时俞点了点头:“以此法炼出的器灵,并非自然诞出的灵物,就算抹去了记忆情感成了一条生魂,也总还带有一丝凶煞怨气,天然便有吞噬煞气壮大自身的欲望。”
“是以,我故意用那引煞草作为试探。”
季大师和宋会长都沉默起来。
方才,煞气外逃,方族长电光火石之间出手,只一剑便刺散了煞气,可眼下看,煞气全然消弭,哪里是刺散的,分明是被剑中器灵吞噬掉的。
季大师失声喃喃道:“此等手段暴虐残忍,为正道修士所不容,方族长身为世家之主,竟敢如此行事?”
搜魂炼神之术在修真界属于禁术之一,一旦被发现,必然会遭到众人的围攻和唾弃。
方族长竟然使用这种手段来炼制、蕴养本命飞剑,不管是出于何种缘由,都可见其心性并非全然如表面看来那般和善温慈。
时俞面色一肃,拧眉道:“因而……方族长先前关于笙儿厄难之体的那些言语,恐怕多有隐瞒,不能全信。”
他炼制蒙天丹到底是为了救笙儿,还是有旁的目的,同样有待考量。
“那眼下我们该当如何?”
时俞想了想:“若不想蹚这趟浑水倒也简单,如今只剩下一副灵植,四品丹炼制本就成丹不易,便是有所失误也实乃正常,称一句我功夫不到家即可。”
这蒙天丹所需灵植有几味罕见少有的,搜罗起来并不容易,是以两副要是都失败了,总能拖得一段时间,搞清楚方族长要此丹究竟是有什么用。
“只是……”时俞轻叹一口气,想到瘦到脱了相的笙儿,“若此丹真是为了救笙儿,灵植难得,我故意失误毁去,耽误了她的生机怎么办?”
那孩子气息微弱、身如蒲柳,跟快烧尽的蜡烛似的,一点萤火摇摇欲灭。
宋会长和季大师也觉得有些为难。
眼下种种都还只是猜测,虽说八九不离十,但终归还没有定论,总不能就这样故意办毁人家交待的事。
正思索间,时俞抬头,瞥见长桌上摆放的剩下一副灵植,突然间有了主意,喃喃:“有了。”
她快步过去,拿起其中那几株罕有珍贵的小心收入叩命铃,而后又从铃内取出几株常见灵植来。
未等宋会长和季大师明白过来她这是何意,就见时俞捧着那几株常见灵植,掌心中漫出一层一层轻纱样的渺渺灵气笼罩住它们,而后这几株常见灵植,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化作了方才被时俞收好的那几株珍贵灵植!
“这,这……”
时俞使出的这功法神通,正是幻若决。
以她现下的修为,离开幻若决空间施展此法,尚显得十分吃力,好在成果斐然。
手中这几株灵植经由幻形,此时无论是从外形还是气息来看,都与刚刚那几株珍贵灵植别无二致。
触及宋会长二人惊讶的神色,时俞抿了抿唇:“只是一些障眼法,芯子还是原本的。”
离开空间辅助,在外界她最多只能模拟到外形和气韵。
她将那几株珍贵难寻的灵植换了,到时候再行炼制,自然而然便会失败,借此拖得一段时间。
等离开方家,再寻一处隐蔽地方将蒙天丹重新炼制而出——这几株珍贵灵植都在,其余的不过是些常见灵植,并不难搜集。是以若之后查明方族长并无二心,再好生道歉将蒙天丹给他就是,不会耽误了笙儿。
定了定神,保险起见,时俞将幻形后的几株灵植拿给宋会长:“会长,这几株灵植放在你跟前,你能分辨出它们是真是假吗?”
宋会长接过,仔细观察辨认过后还给时俞,摇了摇头:“难以分辨。”
宋会长是金丹大能,还是精通丹道的四品炼丹师,连他都分辨不出,方族长这个丹道外行怕是更看不出区别了。
“如此便好。”松了一口气,时俞将这几株灵植一一摆进长桌上的玉盒里。
……
留在方家休息了一日,次日,众人又回到静室,等待时俞的第二次炼制。
这一回,方与山表情比之昨日更要多上几分焦急和紧张,宋会长和季大师以余光瞥之,只见他牵着方笙一刻不松的手掌,掌背上青筋绷起,整个人如拉紧的弓弦。
不由暗暗心惊。
方与山并未发觉长桌上的灵植已经被换过了,是以当丹炉内“砰”的一声,药液混杂在一堆,猛地炸开化作一团药渣时,也未曾发觉异常,只当是十分常见的炼制失败。
他虽知晓炼丹失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会儿却还是有些怔怔然难以接受,面色铁青,手掌亦不断收紧。
直到时俞转身,歉然开口:“方族长……我技艺不精,实在抱歉。”
说着,她视线下落,方与山顺着她视线向下看去,才发现自己牵着女儿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攥得铁紧,笙儿的小手被捏得乌紫一片,小姑娘却一声不吭,脸上亦无什么表情波动。
方与山停顿一下,才缓缓放松手掌,对着时俞扯出一抹笑,十分牵强地道:“时姑娘已尽力了。”
做戏要做全套。
时俞缓步过来,半蹲下身子,视线与笙儿齐平,又对笙儿道:“笙儿,对不起,姐姐没能炼成。”
笙儿歪着头看她。
时俞眼眸一动。这孩子灵觉太高,那双眼睛转动时虽因迟缓而显得有些呆滞,可眼下与之相对,自己却有一股心思俱被看光了的感觉,好像一切谎言、伪装在这双眼睛中都无所遁形。
时俞忍不住心想:“难不成她看出了……?”
这时,笙儿小幅度地摇摇头:“没关系的,时姐姐。”
时俞又看了她一眼,起身,望向方族长:“方族长,眼下不知……”
方与山皱眉,半晌长叹一声:“如此,我再去想办法凑一凑灵植。”
随即望向时俞等人:“那引煞草衡泽府虽然也有,但品质不高,我恐怕免不了要去万仇郡一趟,还有其他几种灵植,要想寻得,亦少不了一番奔波——不知几位是否急着回岭台府?”
时俞:“既答应方族长炼制此丹,我便再留上一段时日。”
方与山面色一缓:“如此便好,那几位请自便,我这就准备动身了。”
说罢,牵着方笙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