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松平来时有多意气风发,此刻就有多唯唯诺诺。
江燃轻飘飘从口中吐出的两个字声音并不多,可落在他耳中,便声如雷霆,
听得真真切切,更是立刻停下了瑟缩着准备偷溜的动作。
身后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背上,刺的肖松平浑身颤抖个不停。
他缓缓将悬在半空的那只脚落在地上,僵硬着转过身去,堆起一脸讪笑。
“江宗师有何吩咐?”
肖松平咧着嘴,混像个剥了壳的黑色卤蛋。
江燃不置可否的斜眼看过去,“三百米外的那十位狙击手,是你的人,还是朱绍的人?”
他这个问题出口,台阶上神色复杂的朱绍立刻面色大变,忍不住脱口而出。
“江宗师,那十个人虽和我有过联系,但实则该是李家一派的人,听命于肖松平行事。”
朱绍不得不解释。
他很清楚江燃能在大局已定之时,询问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就代表对方心中在界定敌我,一旦将他认定为敌方,很难说不会动手。
一位二十岁的武道修行者,先杀李素同,再灭顾龙章,
连其许诺的老参和仙萝岛都未能动摇他的杀心,可想而知是何等狷狂肆意之态。
若是没有个合适的理由,说不准便会被江燃一拳轰杀。
朱绍刚急不可耐的高喊着解释了一嘴,便忽然感觉心头一凉,
下意识抬眼,正撞上江燃那对毫无情感波动的眸子。
“本尊可曾问你?”
甭管朱绍心底深处觉得有多屈辱,可他脸上根本不敢表现出分毫过激的情绪。
顾龙章死,一群作战人员被灭,十名狙击枪手也没了音信,
此刻江燃的气焰已经到了顶峰,任何聪明人都不会再有任何挑衅的行为。
朱绍紧闭着嘴半个字都没敢说,连眼角侧下方脸颊上渗出的细微血迹都未曾擦拭,
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一脸恭谨的笑着。
一片落叶钉在他身后墙壁之中,几乎尽数没入其中,只留下些许青翠裸露在外。
江燃屈指探出的树叶不仅擦破了朱绍的脸,也让林怀章的眼神闪烁数次,
迟疑半晌,还是没选择替任何人出头。
救下肖松平固然能和李家搭上线,可对比江燃所能带来的危险来说,就显得太不划算了点。
“再敢聒噪,本尊不吝顺手摘了你项上人头。”
江燃一挥衣袖,根本没往朱绍的方向看一眼,眉头微皱,等待着肖松平的回答。
肖松平手脚僵硬,只觉得舌头抽搐不停,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直到察觉江燃的情绪愈发不耐之时,才算勉强组织好语言。
实话实说,肖松平原意是想把这些人推到朱绍头上,将其也拖下水来。
毕竟两个人得罪江燃,总好过他一人面对。
可惜话都没想好怎么说,就被慌不择神的朱绍打乱了计划。
他其实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是无视掉朱绍刚才那番话,硬把十名狙击手的事牵连到对方头上。
二是实话实说,把他如何给朱绍下绊子的事全盘托出。
若是寻常情况,或是面对其他人,以肖松平的心性,肯定会选择乱泼脏水。
然而此时经过深思熟虑,肖松平还是没敢隐瞒,打算如实述说。
毕竟朱绍又不是傻子,早就理清了头绪,肯定会替自身辩解。
江燃更不是个好相与的,说不定他把前因后果一说,反而能牵连到朱绍头上,
那就是意外之喜,若能拉几个人跟他一起完蛋,那就再好不过。
“十位狙击手朱绍都不认识,他就是找关系借人罢了,不巧的是他们都和李家相关,因此才会听从我的命令。”
肖松平小心翼翼的抹了把额头冷汗,说完这些以后紧接着补充道。
“朱绍带人来的时候,可没想到事态会变成这种模样。”
“那十位狙击手一开始如果有机会下手,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下令开枪,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毕恭毕敬。”
他心知江燃放过他的机会不大,临了之际还在疯狂的上着朱绍的眼药。
说完这些,肖松平方才深吸一口气,一副摆烂的模样。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江宗师实力高深莫测,肖某落到你手里,栽的不冤。”
“明知江宗师大概不会留我性命,可肖某还是想垂死挣扎替自己求个情。”
“我在您面前上蹿下跳实则如同小丑,杀了我难免凭空降低了您的档次。”
肖松平伸出黑乎乎的短手指着双膝跪地,毫无生机的顾龙章尸体,眼含敬畏和谄媚。
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不得而知,可他表现出的姿态,倒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能有幸死在您手底下的,应该都得是顾宗师这样鼎鼎大名之辈。”
“否则来日宣扬战绩,说一句在长宁区斩杀跳梁小丑肖松平,岂不是令人贻笑大方?”
肖松平求饶的角度和顾龙章全然不同。
因为他拿不出三百年老参这种程度的宝贝,也没资格邀请对方去仙萝岛,
所以用言语抬高江燃的档次,让其觉得杀了他脏手,且名声也不太好听,
这样一来,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哦?”江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此言一出,原本试探性开口的肖松平也不由得呆滞了一下,感觉跟幻听一样。
旋即他想到一个可能性。
难不成这江燃,真是那种自视甚高,不屑于对普通人出手的家伙?
要知道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不曾想竟有峰回路转的机会。
肖松平强压下怦怦直跳的心情,奈何笑容难掩。
只可惜江燃下一句话,令他的笑容立刻凝固。
“有道理归有道理,可本尊转念一想,在长宁区杀了你,真会令人贻笑大方吗?”
江燃并未等笑容僵硬的肖松平回答,接着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台阶上站着这么多人,贫穷富贵权势者皆有,你不妨问问看,有人觉得杀了你,是件贻笑大方的事?”
“哪怕仅有一人这样认为,本尊便大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以免来日旁人宣扬出去……”
“令人贻笑大方。”
江燃的话分明字正腔圆,肖松平也听得清清楚楚。
可他愣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一本正经说出这种不着调的话语。
他觉得根本没必要问,谁会在这种情况下驳江燃的面子?
肖松平望着台阶上众人,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庞。
除了朱绍收敛笑容的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外,其余人和他对视的时,目光皆有些闪躲.
包括朱绍身后衣着华贵的女人,以及神情肃然的青年男子,
也都偏开眼神,一副压根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念及此处,肖松平一颗心重新沉到了谷底。
本来江燃随手结果了他,也就没有那么多患得患失的事,
可刚刚给他一种被说动的错觉,转眼就来这么一出,大起大落下肖松平的确有些趋于崩溃。
半晌过去,台阶上一群人鸦雀无声,没有任何人敢开口说话。
在这样沉默的氛围中,江燃脸上流露出一抹惋惜之色。
“你看,没人敢贻笑大方呢。”
肖松平面如死灰,哆嗦着嘴唇不能开口。
江燃玩的这一手,先是让绝望中的他感受到些许希望,又转而告诉他刚才逗你玩呢。
极其迅速地心情变化,令他原打算坦然接受死亡的想法,不经意间也发生了改变。
换言之,他有些不太想死了。
肖松平一言不发,目光却不断环顾四周,心中也在盘算着脱困之法。
思索少顷,半点头绪都没有。
“死于本尊之手,实乃三生有幸。”
江燃扬起右手,端详着青玉般的手掌,颇为真诚的感慨道。
他语气平静依旧。
肖松平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杀意袭来,让他手足冰冷浑身紧绷,竟连动弹都有些艰难。
就在江燃身上散发的杀意快到极限时,一个阴沉的声音陡然响起,
也让肖松平凝固的身躯,稍稍恢复了一些活力。
“江宗师!”
台阶上一直跟透明人一样的蒋守成,在江燃扬起手端详时,突兀的开口唤道。
江燃没有立刻抬头,收回右手之后,才抬眼望向声音来源处。
蒋守成看着丝毫不带感情的眼神,下意识想到了身上伤势的来源,禁不住后撤了一步。
不过转念他就想起了正事,看了眼手里的东西,立刻快步小跑着下了台阶,
高举着一台手机,急匆匆往江燃所在处跑去。
“请您接电话。”
蒋守成肿着一张脸,一只眼睛挤在一起,说话间疼痛难耐,却也强撑着没痛呼出声。
他手中握着一部手机,声音有些发颤,但却显得底气十足。
给予他这种底气的,绝非这部手机,而是打进来的这通电话。
江燃平静的站在原地,脸色无悲无喜,却也未曾伸手去接蒋守成递来的手机。
离得近了他能感受到电话那一端传来的细微动静,也即表明打来这通电话的人,
正等着他接过手机开口说话。
蒋守成双手递着手机,悬在半空许久,却一直未曾得到江燃的回应。
他面对着曹志峰和杨正云有多不可一世,那此刻就有多么卑微怯懦。
在见识了江燃先弄死一群人,再和顾龙章交手取其性命的一幕,
蒋守成已将所有无关紧要的事都抛到了脑后,包括被扇成这样,也未曾流露出丝毫怨恨情绪。
“江宗师!”
约莫在他走到近前,又过了半分钟的样子,蒋守成终于按捺不住出言提醒。
肖松平这会儿无比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看着蒋守成替自己出头的一幕,
他根本没想到,江燃杀意渐起之际,竟是蒋守成这家伙替他解了围,
心中略感欣慰,打定主意此番若能过关,就想办法令其得偿所愿更进一步。
一旁听到蒋守成略有些急迫声音的江燃,好似才刚刚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疑惑道,
“本尊有没有说过,再敢随意聒噪,就摸一摸头上有几个脑袋?”
蒋守成吸了口凉气,急忙摇头,“江宗师息怒,我实在是心系肖哥安危,这才出此下策,请一个分量足够的人同您交涉。”
“您不妨接电话聊一聊,听听他的条件如何?”
肖松平可以无视蒋守成,然而后者做不到袖手旁观。
最主要的原因便在于,他这些年来所作所为,大半都和肖松平牵扯颇深,
能不能安然无恙坐好这个位置,甚至更进一步,和肖松平的决定有很大关系。
朱永海实际意义上是他埋的暗棋,根本原因就在于对方和朱绍关系匪浅。
搭不上朱绍的关系无妨,可用其牵制林怀章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样一来,朱永海和朱绍钳制林怀章,再多上超出谢恒预料的的肖松平,
他主要抓住一个适当的时机,就能让谢恒止步在南都执政的位置上,再也别想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原本借着郭兴民背叛的诱因,从谢远那边着手牵连到谢恒身上,
再加上他这些年在朱永海身上下的苦功,本来能够稳稳当当压住谢恒。
未曾料到南港街一个普通农妇丢了女孩,居然能引来一位顶尖的武道宗师,
轻而易举便让事情的性质上升到了另一个层面。
他和谢恒的争斗已经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保住肖松平的性命,
好让他这些年的苦功,不至于白费。
因为朱永海和朱绍针对林怀章这步棋,只能下一次,若肖松平身死,他拿什么跟林怀章斗?
故而在经过了极其剧烈的心理斗争后,蒋守成还是拨通了那个,
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打过去的号码。
江燃听到蒋守成的言语,略微思索片刻探出手去。
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觉得索性无事,他到底是将手机接了过来。
“江宗师,万事好商量。”蒋守成舒了口气,提醒道,“这通电话,每一个承诺您都可以毫无保留的相信。”
“他答应您的任何事,绝对能够做到。”
似乎是听到了蒋守成的言语声,手机中随之响起一个狷狂的男人声音。
听上去约莫三十来岁,可语气中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尊崇,根本毫无掩饰。
“你就是江宗师?”
“我听蒋守成这厮说肖胖子带过去的人被你杀了个干净,连顾龙章也被你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