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身形在孤雁刀锋触及身体之时,便被劈出密密麻麻贯穿躯壳的刀痕,透过间隙能看见道道阳光透射出来。
一如摔落在地的镜面,碎成了无数片。
李素同惊骇欲绝的源头也在于此。
当手中孤雁如星陨吞没江燃整个人时,他顿觉大局已定。
奈何下一瞬难以置信的惊惧将他的自傲与信心悉数粉碎,连手中吞吐数尺的狂暴刀芒都变得平静了少许。
江燃自额头至脖颈,再到胸腔腹部,如同玻璃破碎成无数片后,又极其诡异的散作星星点点的光斑,被残余的刀锋一荡,尽数烟消云散。
这是李素同第一眼看见的景象,紧接着“散作飞灰”的江燃,便如回拉电影进度条一般,从不知名的虚空中一点一点拼凑成型。
他面色固然变得惨白如金纸,可全身上下除了血肉模糊的右手外,到底没新添太多伤痕。
江燃怀中映月石月华之力散的一干二净,连带体内九劫气劲都消耗成如丝如絮的状态,极度滞涩的在身体中流转。
“那是什么?”
李素同牙齿都被血液浸成了暗红色,说话间脏腑碎末混着鲜血从嘴中溢出。
他双目中既有怨恨,亦有不甘。
江燃喉头一甜,硬生生压下口中鲜血,看着凭凡人之身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的李素同,到底给予了三分尊重。
“绝巅法门,分光化影。”
李素同苦涩一笑,杵着孤雁刀才勉强站直身体,“绝巅法?是内劲之上才能窥见的武学吗?”
也不等江燃回答,他极度不甘心的喃喃自语:“你若和燕玉情同龄,至多也不过二十余岁,如何能够跨越宗师与大宗师之间的天堑。”
江燃边用九劫气缓缓疏离伤势,边盯着李素同手中孤雁刀,即便在对方已无力再战的时候,也依旧存着戒备之心。
天材之威,不可不防。
“宗师和大宗师,不都困囿于内劲,执着这些东西有意义吗?”
江燃轻轻摇了摇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也将魔怔中的李素同扯回了现实。
在所有人眼中的儒雅公子,一时哑口无声。
“二十一年前我刚刚领悟化劲玄妙,自持天资纵横,开始挑战清江省内各大高手,连战连捷!”
少顷之后,李素同长吁一口气,眼中满是回忆。
“以战养战下我内劲修为越来越深厚,便一发不可收拾,三个月内挑遍各门各派,锋芒毕露不知收敛。”
“而后罗妍君,也即我的妻子,不知被谁用暗劲摧折了心脉,纵我遍寻名医,依旧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痛苦中苟活。”
“二十一年四个月零三天前,妍君为了不拖累我……”
李素同说到这里声渐哽咽,一时间分不清眼中是泪水还是鲜血。
“当夜风雨大作,我将妍君亲手葬在玉兰树下,而后入大宗师境。”
“若妍君不自戕,大宗师内劲便能护住她心脉……可妍君不自戕,我便不得入大宗师境…… ”
“无独有偶,二十一年后,妍君独子死在你手。”
李素同干咳不停,看向江燃的目光,仍有无穷尽的杀意,可他已抬不起手中孤雁。
“若你仅止于大宗师境,孤雁坠星下断无生机,可你偏偏参破内劲关隘,鱼跃龙门冲天而起,踏入更玄奥的武学境界。”
“我救不了妍君,也杀不了你。”
李素同惨笑着质问出声,“你能不能告诉我,上天为何总是这样造化弄人?”
江燃眸光流转,垂眸看向燕水,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方才感同身受的轻声一叹做出回应。
“六百年一梦,二百年一场微雨,我教她一招落梅剑法,她寻我一生至死不能重遇。”
“只差一甲子,何其造化弄人。”
“人生之于天地,如日月之于宇宙,斗转星移一万年,映照在人间,不过是梅花剑上一点雪,玉兰树下一场风。”
李素同闻言,满是颓然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对上江燃深邃的瞳孔。
他虽听不太懂江燃言语中某些话的深意,可分明从他眼里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孤独落寞。
他俩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同道中人。
“谨受教。”
“孤雁刀李素同。”
李素同用尽全力将杵在地上的孤雁刀扬起,用仅剩不到一尺的刀身对准江燃。
“请君赴死。”
他声音不再如先前那样癫狂,变得温润且儒雅,只那股决绝的意味分毫不改。
江燃平淡的看着李素同举起长刀,带着一往无前的畅快笑容劈向前方。
他一手垂在腰后立于原地,扬起那只血糊糊的手,肘关节向后,并指成剑如惊蛰雷鸣,在慢吞吞的一刀砍落之时,击在李素同眉心。
无形的劲气自李素同脑后贯穿而出,他眼中的决绝慢慢消失,在彻底涣散之前,化作二十一年四个月零三天仍未曾淡却的思念。
在他仰面倒地之际,温润的声音回荡在周围,久久不散。
“折花寄语已黄昏,何堪岁岁两相寻。”
“辛夷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
李素同轰然倒地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太过明朗,清江省到场的豪门中人悉数成了呆头鹅。
他们本来打算等着看燕卫国今日的抉择,来调整今后对待燕家的态度。
任谁都没想到李素同会真个对燕家人出手,更无人料到现在这样尴尬至极的场面。
沉寂仅有一瞬,紧接着场中最夺目的红裙女和如遭雷殛的林思婷,在反应过来尘埃落定后,都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踏入江燃身周十丈,林思婷便感觉心脏的跳动都变快了不少,空气里残存的锋锐之意虽已消散,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仍难以做到气定神闲。
她忽视掉朱绍的喊声和江燃带来的压迫力,踉跄着扑倒在地,无神的看着仰面躺在地上,浑身都泡在血泊中的李素同,一时之间悲从心来。
“素同先生!”
“李素同。”她不顾熏人的铁锈腥味,跪在李素同身旁,失魂落魄的替他合上了双眼,紧接着不断呼唤他的名字。
“李素同,你醒醒……我再也不缠着你了好不好?”
燕玉情见她这般模样,内心深处虽然没有恻隐之心,但也多少觉得心有余悸。
倘若今日落败的是江燃,那……不不不,她刚生出这个念头,就用力晃了晃头,心道他已经胜了,这些念头都不会成立。
咚——
燕玉情刚收回目光,就听到一声闷响,侧目一看江燃竟半坐在地,用手撑着地面,血肉模糊的手掌让人看的心惊肉跳。
她眼中霎时间挂上晶莹点点。
“江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