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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时渐起微雨。

江燃却已不似先前狼狈,九劫气劲流转之下,将倾洒人间的银丝隔绝在外。

二丫初时对雨丝垂落在身前尺寸之地便顺势滑落的情形很感兴趣,不时将手探出九劫气劲的笼罩范围。

一探一收便能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矮矮的老屋模模糊糊的映入眼帘,她便不再继续这样的动作,只脚下的步伐更轻快了几分。

“二丫。”江燃的声音少了三分淡漠,可落在这绵绵雨幕中,仍浸着七分寒意。

“我可以救你爷爷。”

“但那意味着你,自此沦为平凡,再也见不到燕奇人这样的人,再也遇不见此前所遇之事。”

“你甘愿吗?”

江燃询问的语气没有咄咄逼人的压迫力,仿若仅仅只在陈述事实。

没有说富贵,没有说名利,只谈这些时日所见所遇之人和事。

若本就一世平凡也就罢了,可二丫分明见过芳华绽,见过匹马过燕山,更目睹江燃的超凡伟力。

这样的繁华入眼,金银财富又如何能够与其相提并论?

诚如燕奇人心神所经历的那一幕,见过那一抹蔚蓝,怎会不为自身困囿在这小小天地而遗憾。

故而这一问,虽言辞并不犀利,但却揭开了二丫所不愿面对的事实。

让爷爷苟延残喘再活些年,自己沦入平凡,亦或……选另一条任谁也不清楚未来的路?

江燃身外无形的九劫气劲将愈来愈急的雨幕尽数隔离,溅落在地的雨丝化作雾气在身前翻滚。

他能听到女孩的呼吸声。

急促且混乱。

诚如她突然停顿的步伐一样。

江燃驻足,眉梢眼角半分情绪也未曾流露,只和神魂相融些许的那一颗凡心,不再如先前那样滚烫。

二丫到底是犹豫起来。

她回想着县城中那一地的咸腥滑腻,燕奇人背着飞燕刀入山的孤勇,何璐自商道夺马而归的英姿。

以及八门洞开,以无可抵御的狂暴姿态,将不可一世的白枫一拳一拳打成肉泥的江燃。

眼中的渴望和迟疑,是对这一幕幕绚烂风华的憧憬。

脚下突然迈开的步伐,是她幼小心灵的抉择。

风景再绚烂,也得有人相伴才美。

江燃沉默的看着那道冲进细雨中的身影,她双手叠放在头顶遮雨的模样有些不堪,可这些许风雨,根本挡不住这个女孩,向往亲情的一颗小小的心。

灵机流转,心中光华大盛。

江燃伸手接住落下的雨点,稍稍有些凉意。

他一把将其攥紧,身形微滞,九劫气劲震开身周三丈风雨。

“爷爷!!”

杜鹃啼血。

一声凄厉的嘶鸣划破潇潇雨幕,也刺的江燃凡心止不住的颤。

几乎是捏碎手中雨点的同时,他的身形便已经立在了那间破旧的老屋前。

二丫跪倒在地,双膝涂抹着地上泥泞,一点一点往前挪。

屋内陈设依旧,唯独燕黑娃保持从椅上滑落的姿势靠在桌角,身下泥土被鲜血染得暗红。

他脖颈处有剪刀刺破皮肉的痕迹,在之后是被划开的手腕和下腹,最终在心口处悬着一把近乎连根没入的剪刀。

“爷爷……爷爷……”

二丫呼喊的声音沙哑到不成样子,她疯了一样扑倒在燕黑娃身上,用手摩挲着他黑黢黢脸上的褶皱。

可无论她怎样呼唤和抚摸,平日里总会慈爱望向她的那对眼睛,却依然没有睁开。

“江爷,求您……求您……”

不知过了多久,哭到声带都快发不出音的二丫方才像惊觉一般,猛地转过身疯狂在潮湿泥泞的地面上磕头。

她呜咽着吐出几个字,便急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一直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江燃仔仔细细的将燕黑娃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终究是徒然的摇了摇头,“救不了。”

二丫手脚并用爬到他身前,带着希冀不死心道,“您能救燕大侠,能救这天下,也一定能救我爷爷对不对?”

“二丫听话,二丫以后都听您的话好不好。”

江燃无声地任由她不停在身前磕头,心中将浩瀚如烟的绝巅法尽数回想一遍,也依旧只得到一个结果。

“能救燕奇人,是因他三魂七魄未散,能救这天下,是因我知道未来。”

“你爷爷他……我救不了。”

二丫恍若未觉,口中喃喃重复着:“二丫听话,二丫听您的话好不好……”

江燃叹息一声,也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安慰。

他很清楚燕黑娃并非旁人所杀,而是端坐在椅子上,拿过一把剪刀自杀。

先割腕,后割颈,都因剪刀太钝导致伤口不深而放弃,最终选择一刀刺向腹部,一刀刺向心口。

看那近乎连根没入插在胸口的剪刀,就能想象他到底是何等决绝。

能让他下定这样的决心,除了二丫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燕黑娃觉得二丫求着贵人救自己,是一件他所不能接受的事。

如果遇不到贵人,或许再难熬也得撑着多活几年,可在江燃给出承诺后,他便认为自己活着会拖累孙女。

只用一死了之,二丫就能享受一世荣华富贵,再也不用受苦受累。

“江爷……您知道是谁杀了爷爷吗?”

许久之后,二丫终于勉强克制住情绪,抬起脸用红肿的眼睛望着江燃。

她这些天目睹江燃杀了不少人,清楚这世上很多人不配称之为人,做出任何暴行都不足为怪。

“是金眼彪的手下,还是其他人?”

江燃闻言,眸光在屋内屋外扫了数圈,刚想摇头否认她的话,垂眸间对上那双既懵懂又坚定的眼睛,想了想轻轻点头。

“说不上是金眼彪还是旁人,你爷爷孤身一人在家,总有些路过的宵小,或是逃命借宿的凶人心生歹意。”

“至于谁是凶手,还得慢慢去查。”

“想要查个一清二楚,大抵是很耗费时间的事。”

二丫眼里的不确定在江燃给出肯定的回答后,化为了浓郁的愤恨。

她咬牙切齿道,“江爷,我想学武。”

细雨停,轻风止。

一尾灵鱼萦着天地灵机在江燃掌中游动,迎着破开云雾的和煦阳光熠熠生辉。

“哪怕终其一生,我也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