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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黑娃干涩的声音落罢,屋内的气氛便陡然凝滞。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窒息感。

食物链顶层的生命哪怕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动作,也会与生俱来的带有这种压迫力。

江燃未曾开口,连负手而立于门前的姿势都未有太大的变化,可燕黑娃竟已觉察到一种刀锋加于脖颈的恐惧。

“爷爷……”二丫年岁不长,却也不是蜜罐里养大不谙世事之辈,分明从燕黑娃额头鬓角溢出的豆大汗珠感受到了不对劲。

她没能体会到那种生死一线的恐怖,许是江燃气机并未落在她身上的缘故。

怯生生的一句爷爷出口,便如石子坠入平静湖水,一切重新泛起涟漪。

“二丫,你爷爷的心愿如此,那么你呢?”

燕黑娃闻言,顿觉身体一轻,不自禁侧目看向自家孙女。

他即便再蠢,此刻也大概猜到江燃并非寻常富贵人家,单凭那股如渊似海的气息,便是他平生仅见。

老人脸上黑黢黢的皮肤几乎都因紧张孙女的回答挤在了一起,耳边却传来最不愿闻听的回答。

“我……我想求您救救爷爷。”

二丫断断续续的话语并非迟疑或犹豫,只是这个愿望说出口时,心中便横生一抹希冀。

爷爷的病那么多人都说没得治,那么这个莫名出现在浑燕河上的男人,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她不清楚,可并不影响她说出自己的心愿。

江燃有一瞬间的沉默。

渡劫境神魂真灵让他即便在失去修为的情况下,依然能清晰分辨出少女所言是怎样的真切诚恳。

“你不求金银财宝锦衣玉食?”

清廷糜烂,匪首雄踞燕山,求他治一个寿数将近的老人,并非理性的抉择。

二丫肤色暗沉,长久缺失营养导致眼窝干瘪深陷,只那对眸子亮晶晶的。

她正欲开口。

“二丫,你不是羡慕刘掌柜家的孙子,顿顿都有白面馍馍吃吗?只要贵人开口,你就再也不用饥一顿饱一顿了!”

燕黑娃伸出苍老的右手拽了拽孙女的袖子,恨不得由自己来替她做这个决定。

二丫眼中难以自制的流露出一抹渴望,她小幅度的默默吞咽了几下口水,旋即坚定的摇了摇头。

“二丫不吃白面馍馍。”

她挣脱爷爷的手,绷着嘴不断摇头。

燕黑娃眼眶忍不住泛红,孙女虽没有再复述先前的话,可这坚决的一句话,已经代表着她的立场。

老人身形微颤,半是气的半是心疼。

江燃没有给他再度出言相劝的机会,颇有些淡漠的样子。

“你爷爷本就将死之人,即便是我,也无万全之法相救。”

“若你要执意要救他,便是两个心愿外加燕水河上一份情谊,来换这一个可能性。”

“也即意味着你舍千金,弃万银,抛却己身乃至子孙数代富贵,即便如此,也还是决意不改变想法吗?”

他语速不快,二丫和燕黑娃更是字字听得分明。

爷孙两人反应各不相同,一者惊的情不自禁呼吸紊乱,一者没有哪怕半点迟疑。

“贵人……”紊乱的气息和发颤的声音,代表着主人不定的心绪。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爷爷!”坚决的话语掷地有声,她有她自己的坚定不移。

江燃眼角微沉,心中暗道凡人无救。

正欲说话,隐隐约约间凡心蓦地一声重跳,挣脱开神魂枷锁一瞬。

隐约间天地灵机又泛起涟漪,莫名的气机萦绕在二丫身上。

江燃终于动容。

他倏然回头,只对上一双泛红的澄澈眼睛。

“为什么?”渊渟岳峙的气度依旧,可落在有心的燕黑娃耳中,依旧听出他语气的不同。

一汪死水哪怕微漾,也是绝难以忽视的。

二丫被江燃几乎算凌厉的目光刺的有些惊惧,甚至没能理会对方这一问究竟在问什么,只是如同本能般开口。

“白面馍馍好吃,可是爷爷只有一个。”

“爷爷不吃,我也不吃。”

燕黑娃老泪纵横,用手撑住土墙,勉强维持着站稳的姿态:“丫儿啊……”

二丫避开江燃目光,关切的看向爷爷,再度倔强的回看向门口。

紧张之下,她双拳早就紧紧攥在一起。

可她明白,这或许是爷爷唯一能被治好的机会。

希望渺茫与否她不知道,不过江燃的态度却分明在说仍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也是生机。

她即便年纪尚小,却也知晓就算选择一世富贵也没有任何人会怪自己,哪怕是爷爷也不会。

这一切她都清清楚楚。

问题在于。

“爷爷要是不在了,这个世上我就没有亲人了,孤孤单单一个人,再多的金银也没有任何意义。”

何如暮鼓晨钟,一言如此。

江燃凡心剧烈颤动,双唇竟似干燥的开不了口。

这个道理他认同么?

玄剑尊者,不认同。

修行之路,注定是一人攀登,尘缘万千皆是障碍。

不舍凡尘,怎得金丹大道?

浩瀚神魂几乎一瞬压下凡心涌现的涟漪,淡漠和疏离重新掩住双瞳。

“救你爷爷不难。”

江燃语气平静,轻描淡写的上下打量燕黑娃一眼。

二丫还没来得及激动,便被另一句话打断。

“只是一切,都得等你跟我见过金眼彪之后再说。”

扑通一声,屋内尘土弥漫。

燕黑娃匍匐在地,头颅低到尘埃里。

“贵人!二丫头口不择言,求您高抬贵手!”

头颅触地,一直未起。

二丫如同被惊雷击中一般,幼小的心灵终于反应过来,那些拿人命当作儿戏的官老爷,绝不会有无谓的怜悯之心。

去见金眼彪,用屁股想都知道,十死无生。

触怒这雄踞一方的匪首,哪怕江燃能活,她和爷爷也是必死无疑。

燕山地界,金眼彪能把人八辈祖宗的坟都刨开挫骨扬灰。

“无需跪我。”江燃垂眸,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跪伏在地的一老一少。

“你之性命于我毫无点益,让你随我去见金眼彪,不过是为了解开一个疑惑罢了。”

“完全治好你爷爷,现在的我做不到。”杀人容易救人难,此时修为尽失的他,不具备根除沉疴的能力。

何况燕黑娃本就风烛残年,若无补益之法,治好顽疾也是饮鸩止渴。

至于为何要带二丫去见金眼彪,却是源自心头那一闪而过的灵光。

“去或不去,你自行决定便可,我不会强求。”

“待我自燕山归返,一世富贵,依旧作数。”

说话声伴随着脚步声萦绕在燕黑娃和二丫耳边,一者紧绷的神情慢慢舒缓,一者的惊慌化作迟疑。

当门口被那道消瘦身影遮住的光重新映照进屋中,衣衫破旧的少女猛然抬头,手脚并用的变跪为跑。

二丫追出门外,追向爷爷那一线生机。

爷爷尚在,她怎能怕那金眼彪。

爷爷若是不在了,她也不怕那金眼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