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梯的时候,双腿沉重,感觉就像走在一个循环向上的通道,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充满了无穷的阻力。
下楼梯的时候,却仿佛身后有人在推着时光走,很快便来到了一楼。
一楼依旧人满为患,嘈杂的脚步声充斥着每一寸空间,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人的窃窃私语声,或者一些外伤患者的痛苦呻吟声……
等候电梯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一部电梯落下,有一群人从电梯中走出,空旷不过瞬间的电梯,便很快就会被另外一群人填满。
出来的人和进入的人,虽然着装、神态、高低,各不相同,但是他们的脚步皆是匆匆,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皮鞭,在抽打着他们,让他们不能有片刻的歇息。
电梯门闭合之后,电梯口红色的数值在不断的变化,很快从一变到了六,然后是九……
王义虽然没有乘坐过住院部的电梯,不知道电梯最高通往二十几楼,可是他知道,地下至少有三层。
看着没有挤上电梯的人,王义突然有了一种感觉。
电梯外仿佛就是人世间,芸芸众生在岁月的长河冲刷下,或缓慢老去,或骤然离开,他们皆在在等待着登上电梯。
电梯内仿佛就是另外一个空间,上升的电梯,拉着乘客去人人向往的洞天福地、仙家圣境,那里没有病痛,没有悲愁,也没有剥削和压迫,充满了欢声笑语。
下降的电梯,拉着乘客坠入无底的深渊,深渊的尽处是阴森诡异、暗无天日、魑魅魍魉满地横行的幽冥阴司,那里随处可见终日游荡、面目狰狞的孤魂野鬼,以及手持着拘魂锁链的勾魂使者……这里是痛苦的泥沼,一旦坠入之后,便是永世的沉沦与煎熬。
“麻烦大家让一让?!”
说话的是一个神色焦急的白大褂。他正和几个同事推着一个医用推车,从电梯里出来。
推车上躺着一个人,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只能大概推测出身高大约一米七左右,因为那个‘人’全身被白布笼罩,看不到相貌。
王义的思绪被白大褂打断,侧行两步,让开了一条通道。
人是会累的,人累了可以靠在沙发里歇息片刻,可以躺到宽大的床上安安稳稳睡上一觉,也可以寻找一个价格高昂或者便宜的盒子长眠。
可是电梯会累吗?!有人会关心不能言语的电梯吗?
人若是累到极致,可能会猝死!
电梯若是累到了极致,是会骤停在某一个楼层?!还是会缆绳突然断裂,导致电梯做自由落体运动?!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多愁善感起来?!电梯会不会出现问题,与我有什么相干!?电梯哪怕起火爆炸,又不能损伤我一根汗毛!为什么我要关心这些……
看着医用推车消失在视野里,王义摇头,终止心中纷繁复杂的心绪和莫名其妙的想象。
他的目光转向手中厚厚的笔记本。
笔记本厚是因为还有一个硬皮纸壳,它就像保护着宝剑锋刃的剑鞘,又像是保护着保温瓶内胆的外壳,将笔记本完完整整保护了起来。
原本硬皮纸壳是可以上锁的,只是此时的锁已经不见了。
硬皮纸壳很崭新,看起来就像才从商店里买来的一样。
仔细嗅来,还能闻到丝丝野菊花风干后若有若无的香味,只是这种香味中,略带着花茶独特的清苦气。
他不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因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处不可侵犯的圣地,在那片或大或小的圣地里,埋藏着花团锦簇或者不堪回首的往事。
保存的如此完好的笔记本,可以看出齐梦晴对它的珍爱程度,这里面记录的会是什么?!是一个女孩子情窦初开的懵懂心事?!是在生活中所经历的风风雨雨?!还是对没有完全展开的人生画卷批示的注脚?!
王义只感觉心中仿佛又千万只蚂蚁在爬,又仿佛听到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看看吧!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是玫瑰的花香,还是无处发泄的忧伤?!
“嘭!”
住院楼的外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一个塞满了物品的包裹从高空坠落。
伴随而来的,是许多人的尖叫!
王义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他听到楼外有人在喊着有人跳楼了,赶紧叫医生。
不会……不会是齐梦晴的父亲吧?!他说要在楼顶冷静冷静的,莫非最终承受不住各种的压力,选择了最快解决压力的办法?!
王义心中想着,大步向楼外走去。
来到事发地,挤进议论纷纷的人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滩殷红的血迹和一个戴着红色头盔的人——女人!
红色的头盔是全盔,有一处深深的凹陷,表面贴满了卡通猫狗的贴纸。
头盔上的挡风玻璃,因为剧烈的撞击而碎裂,嫣红如玫瑰的血从逝者的双耳、双眼、鼻腔、口腔汩汩而出,不住向四周蔓延!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孩,虽然脸上满是血污,可是面容 依稀可见,而且这身衣服,王义感觉非常的熟悉。
这是……这是那个给齐梦晴的父亲鸣不平的女孩!!!
这个对于不平之事,敢于仗义执言的女孩;这个眼睛里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女孩;这个风华正茂,前途一片光明的女孩,又是为了什么而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是因为感情?!是因为疾病?!是因为贫穷?!还是因为遭受了生活的坎坷,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王义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悲悯,这股悲悯就如一坛陈年老醋,在他的心中蔓延,瞬间鼻中一酸,眼眶泛红,两滴泪自眼角无声滑落。
很快有医生到来,一翻检查之后,皆是无奈摇头。
一个医生从逝者口袋中拿出一张纸。
展开后纸上的字迹娟秀流畅,几乎写满了整张。
有些位置的还残留着圆形的水渍,这也许是女孩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王义略微近前,将纸上的内容尽收眼底。
【我叫杨倩儿,现已成年,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有后果与任何人无关,也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短的是生命,长的是磨难。自小父母双亡,与奶奶相依为命,后来刻苦努力考上大学,原本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就可以改变现状,让自己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成为一个受人尊重的人,可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抽的我分不清东西南北,看不清美丑善恶。
努力,未必就有收获!坚持,也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阳光普照大地,我却只感受到了社会的冷酷、自私、无情!也许是我太懦弱,也许是我太善良,也许是我太矜持!也许是我把自尊自爱看的太重,所以就让我化为一只灵魂纯净的白鸽,无拘无束翱翔在蓝天上吧!
再见了,我曾经深爱的世界,再会了,我相依为命的奶奶!
七月十六日,杨倩儿绝笔】
王义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水,挤出人群。
他抬头看着高悬的红日,洁白的云朵,心中暗暗发誓:如果可以,他要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点一盏灯,为迷路的人们照亮前行的路。
只是,这盏灯,好点吗?这条路,好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