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哥,可有新的消息?”其实在一进入聚会的现场时,李清照就已经瞧见了秦湛。但是毕竟她是跟着赵明诚一起过来,还会有着京城诸多对她颇为仰慕的同好纷纷主动上前与她打招呼攀谈,她也只能按下性子,先行应付完了一众人等之间的相互问候之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机会避开了大家,在一旁与秦湛接上了话。
“十八婶,真的是查到了线索!”秦湛稍稍有点激动,“城北的姚记米糕店是京城里的一个重要联络点,但是就是十八叔被通缉后的第二天,店里的姚掌柜就失踪了。而且店里用来印证重要客人的印证图册里留下了十八叔的一枚新鲜印鉴,这就证明在宫里出事之后,他去过城北米糕店。而且更关键的证据显示:就在接待过出示印鉴之人后,姚掌柜是带着车子出城运货后,才失去了踪影。”
“那米糕店附近可曾查问过?”李清照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情追问道。
“查了,就在附近不远处的一座小庙里,问到过当时曾有一位带着小男孩的年轻男子借宿过一晚。无论是具体时间、还是两人人长相,都与那十八叔及那个小王爷极为吻合。”
“那就对了,一定是他们!”李清照的眼中已经有了一点点泪水。
“虎哥已经顺着这条线,沿着北城门出去的一条线继续追查下去了!”
李清照还没顾得上再多问两句,那边的赵明诚就已经眼巴巴地跟过来了,看到了秦湛,既意外也不意外地应付客套了两句后,就催李清照说:“清娘,那边有两位李伯时的弟子,说是对你慕名已久,想邀你过去一谈。”
李清照只得向秦湛打了个招呼,便跟着赵明诚过去了。
伯时就是京城的书画大家李公麟的表字,同时他对古器物和古文字颇有见识,之前咸阳农民献上的古玺便就是由他率先指认疑似秦始皇的传国玉玺,竟也无人敢以公开质疑,可见其声望之高。前两年,他因病离京返乡,但他的几个弟子倒也各有所长,今天来的两人便就是擅长古器物及金石研究的年轻人。
李清照原本来这里,只是为了有机会见秦湛了解情况。刚才知道了调查也有了明确的进展,可是这个进展却让她的心中无法感觉高兴,更是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得发泄。
现场这里的人又挺多,再和几个人絮絮叨叨地讲了些话后,她更是觉得不适,头脑一阵晕眩,竟然有点站立不稳,却把赵明诚吓得不轻,连忙把在门外守着的阿珠叫过来,叮嘱着送她回家去休息了。
再说虎哥那头,既是找到了城北姚记米糕店与小庙那里的线索,自然也就把方向集中在了从这里出城的一条路线上。
因此,没花费几天的时间,就很快地关注到了在那一天之后,从北城门出去,一直到了白县的黄河渡口,那里居然发生了一起非常奇异的爆炸事情。
宋代的烟花爆竹虽然很普遍,可是那里的火药性能都很一般,民间较少会有剧烈的爆炸事故,所以渡口那里的爆炸案中还炸死了人,自然非同小可。
普通人只是描述那天在渡口,发生了极其恐怖的巨大爆炸声,有人也说不会是烟花爆竹,很像是军队里才有的震天雷。
而虎哥在亲自寻访了渡口附近亲眼看到现场混乱的商贩等人之后,立即意识到:现场爆炸的也决非是普通的震天雷,而应该是他们在西北推广应用的轰天雷。
而这轰天雷由于威力巨大,属于军事重器,普通人等根本无法获得。
而虎哥在现场了解的情况越多,内心就越惶恐:被袭击的是辽人的使者队伍,而辽使恰恰正是秦刚所认识的耶律宁。
按正常的推理,耶律宁在这个时期正好出使大宋的京城,秦刚一定会假借他之手而北逃。据虎哥的知道,耶律宁于公于私,都会出手帮助秦刚。所以,推断秦刚一定会由此进入了辽使的队伍之中,而这起原本极其奇怪的爆炸案才会显得不那么奇怪。
同时得到的极为糟糕的消息是:在这起爆炸事件里,明白无误地死了四个人,其中被炸得尸骨无存的两人便就是宋人,而且是一长一幼!此事因为涉及外交大事,又有当地县衙的处理记录为证,不大会有误差。
虎哥虽然不愿接受这一切,但也不敢耽搁,立即便将消息传给了秦湛。
秦湛得知了这个消息,更是有些六神无主。他实在也拿不出更好的想法,也不敢擅自瞒下这个消息,于是也顾不得太多了,直接让人给李清照送信,约其尽快出来一见。
李清照在家里本来就是心忧不已,度日如年。在接到秦湛的消息后很是意外,不过更是明白如此匆忙且急促的传讯,定然是有大事发生。于是她这次连阿珠都没让跟着,便匆匆忙忙地出门而去。
这天正好赶来寻她的赵明诚,还没走到李宅,只是在街角看到了李清照匆匆忙忙的身影,连喊了两声都没叫住。他先是一脸的疑惑,之后便就立即从后面跟了过去。
李清照走得很急,去的地方是离她家不远的一处茶馆。秦湛在那里订了一个包厢,李清照急急地便走了进去。
赵明诚随后就跟了过来,还好这个茶馆并不太大,他也只是正常地关心李清照,想了想,就在离那包厢不远的大厅里找了一张桌子坐在那里等着。
“有新消息了,却不是太好!”秦湛也不隐瞒,直接先是讲了虎哥开始的调查方向,之后便是查到了黄河渡口那里的一次爆炸事件,最后索性就将抄录到的白马县关于爆炸案记录的副本交给了李清照看。
这份记录里面写得非常详细,包括当时现场目击者的证词,现场发现的一些物证以及检查到的各种情况,还有事后辽使队伍对此事的态度,还有处理结果,都记得清清楚楚。
关键点在于,记录中不仅明确标明了死亡的两名宋人乃是一长一幼,甚至都记录了现场收集的炸断肢体手指上的印鉴戒指。
当看到这处时,李清照的手一哆嗦,差点没能拿稳手里的记录:“湛哥,这个印鉴可曾见过并查验过?”
秦湛默认了,他哑着的嗓子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悲伤:“这件事情当然不敢错过,虎哥花了钱买通了白马县的忤作,请他去卷宗里取了这枚戒指鉴的印样,……,就,就是十八叔带着那那枚,同时也是两天前在城北米糕店那里验过的那枚……”
“咣当!”李清照身子一软,竟然一下子在椅子上晕倒了。
“清娘!”一急之下,秦湛竟连十八婶的称呼都不喊了,慌忙一把扶住了她即将要从椅子上晕倒的身体,发现她只是突然地昏迷,被叫了两声后,脸上微微还有点反应,但却一直无法醒来。
“来人啊!掌柜的!”秦湛急得也顾不上什么,赶紧冲着包厢门外叫人帮忙。
一直在大厅里等待着的赵明诚,在秦湛第一声大叫时,就已经站起身,走到了包厢门外,这时再听到秦湛慌忙的大叫声,立即按捺不住,却是第一个推开了包厢房门,冲了进来,大声急问:“怎么了?”
秦湛却也顾不上问他是如何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像突然抓住了一个熟人一般地急道:“德甫,正好你在这里,清娘晕倒了,能不能赶紧去帮她找个郎中?!”
此时茶楼掌柜也闻声赶过来,见晕倒的是个女子,立即先是叫来了自己的浑家,又说自己知道后面的巷子里就会一位医术不错的老郎中,便自告奋勇地说带赵明诚过去请。
这边,秦湛请掌柜的浑家找来了靠垫帮着李清照半躺在座椅那里,好歹帮她喂下了一些热茶,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但是仍然脸色惨白,全身无力,眼睛也几乎睁不开来!
很快,掌柜与赵明诚就请来了一位老郎中,三人急急赶到茶馆里。老郎中先是瞧了瞧李清照的气色,便问房内几人,这位小娘子在晕倒前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秦湛只能含糊地说是听到了亲人的不好消息。
老郎中点点头,先告了一声罪,便就给李清照开始搭脉诊断。
不一会儿,老郎中脸上面露了一丝异色,却是重新仔细看了看李清照的装扮,又是闭上眼睛仔细重新搭脉,然后睁开眼睛再看了看室内的几人,思考了一番后,开口道:“这位小娘子只是身子有点虚弱,又受消息惊吓导致的昏厥,倒无大的问题,稍稍休息一下,便可回家了。”
听了这话,掌柜的与他浑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便与秦湛说了一声,转身回店里处理事情去了。
此时,老郎中再看了秦湛与赵明诚两人,又说道:“二位可否回避一下,老夫有些话须得与这小娘子细说。”
这李清照却是何等聪慧之人,此时她的气力恢复了不少,再看这老郎中的吞吞吐吐之语,却是淡然道:“此二人皆为我家中兄弟,不必回避,有话但请当面直言,无妨!”
“无妨否?”老郎中再次向李清照询问。
“无妨!”
“啊!对对,老先生直言无妨!”赵明诚也是真心关心李清照的身体,便应道。
老郎中只得揖了一礼道:“小娘子方才定是突闻关心之事,急火攻心,短时昏厥,并无大碍。只是这诱发体弱之因,却是……小娘子有了身子,所以自此时起,须得时时小心,用心调养方可!”
有了身子?什么身子?
这样的一句话听在秦湛、尤其是赵明诚的耳中,犹如一声霹雳,两人皆是一时之间无法反应得过来。
只是李清照一听,却像是早有所料一样,脸上露出的却是极其欣慰的笑容,问道:“老先生刚才既然已经诊到,只是不知吾这胎象可稳?”
“医者不隐言,小娘子的身子略嫌弱了些,这喜脉尚浅,料想时日不久,所以须得用心调理。切忌不可再如今日这般大悲大急……”
两人一来一往,相互说着什么“身子”、“胎象”、“喜脉”的,却是将旁边那两个人唬得是张口结舌。
不过,却是秦湛先行醒悟过来,按这老郎中所言,这清娘是有了身孕,身弱气虚,刚才一下子受了刺激,才导致的昏晕。而要说这身孕之事,不是他十八叔的又会是谁?换句话说,清娘这个十八婶却真的是做定了。
只是可怜的赵明诚却是始终没能从这里面想明白过来。
直到老郎中提笔留下了一副安胎宁神的药方,秦湛便立即上前付了他的出诊费用,又千恩万谢地将其送出门外之后,赵明诚才似乎渐渐地想明白了过来。
“清、清娘,你,你可是,可是……”赵明诚结结巴巴地,却是一句话都说不连贯。
“是的!你应该听清楚了!我怀了孩子!是徐之的!”李清照坚定无疑,却是充满幸福地说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也不必总是过来找我了。”
“那,那,可是,可是这秦徐之如今是下落不明,而且,而且你们还……”赵明诚都是急得满头大汗,口里的语言仍然还是组织不齐。
“刚才湛哥给我带了消息,徐之的下落应该是清楚了……”直至此时,李清照才表露出一丝凄凉无比的表情,“本来听说他已经撒手西去,按理说我会伤心欲绝,甚至还想过会随他而去。可是,上天怜我,居然就在这个时候告诉了我,他给我留下了这个孩子!所以,湛哥也好,德甫哥也好,你们都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做傻事的。因为我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希望!为了这个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秦湛却是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苍天有眼,我十八叔虽然英年早去,却也留下了骨肉血脉。却是苦了十八婶您……”
这下子赵明诚算是彻底听明白了,这一句句话,都似雷击一般,轰得他是六神无主——他倾慕已久的清娘,非但从来没有属意过他,一直就喜欢着那个秦刚,甚至居然还与他未婚先孕,又怀上了他的遗腹子,这!这个!怎么也没想到啊!
“德甫哥,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所以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想瞒你,刚才才让你留下来一起听的。所以,以后你也可以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李清照淡淡地说。
赵明诚面若呆鸡般地转身走了出去,此时的他,需要单独地好好静一静!
秦湛却是短短的时间之内便就经历了大悲与大喜,极快地从十八叔的遇难一事中,转到了清娘这里确认已有了身孕一事,只是他却立即想到了接下来李清照必须面对的大难题:“十八婶,虽说你与十八叔定过了亲,但是毕竟还未过门,若是想要生下这个孩子,就不知文叔那里,还有令堂那里……可都是极其棘手之事啊!”
“无妨!”李清照却微笑着抚摸着腹部说道,“我与徐之既定终身,便为夫妻!老天见怜,赐我此子。此后余生,便无憾矣!至于他人看法及言语,尽浮云也!”
“话虽如此,其中细节处理,却是由不得随便。十八婶你这次回家,莫要着急漏了口风。此时还有点时间,我得帮你好好想想说法。”秦湛皱着眉头。
“却又能有什么好方法?我心意已决,家里大人总也得听我的想法。”李清照的神情却是极为镇定。
秦湛还是劝说先拖延一段时间,只是开方抓药他可代劳,但是喝药等事须得让他琢磨琢磨。却是李清照反过来劝他不必如此伤神。
“非也!非也!”这赵明诚在外面转了一圈,头脑却是像清醒了过来一样,此时他又转身跑回来,赶进门来之后便就说道,“清娘你若是坚持生下这个孩子,这可不是简单的一个‘未婚先孕’的名声之事。更是因为众人皆知你与徐之的婚约,而徐之眼下仍是朝廷钦犯,令尊定然会因此事而深受其害,进而累及你的全家及族人!”
李清照听了后默然不语,这事显然是她考虑到的。
“听德甫之言,似乎会有良策?”秦湛却是听出了赵明诚的话外之意。
“冒昧先问一句,这秦徐之果真已经不在人世?”赵明诚却是先问了这一句。
李清照的迅速眼红、秦湛的莫名悲怆,都在无声地向他确认了这一结果。
“清娘节哀!处度兄节哀!”赵明诚也非常郑重地立身致礼,并且极其认真地说道,“在下一直仰慕徐之兄的才华与能力,愧自己不能及其一二,常道若有时间机缘,也能像处度兄一样,执弟子礼,听其教诲,也算一偿平生所愿。谁知此前京城一别,如今却是阴阳两隔,悔不该当初年轻气盛。清娘失之佳婿,处度失之贤叔,吾失之师长也!”
见赵明诚的言辞恳切,秦湛便起身代表秦刚以谢之。
“话已至此,实不相瞒:在下自幼与清娘相识,不论清娘心意如何,在下却始终是一心倾慕,从未更改。当年提亲比试,在下输于徐之手中,心服口服,也真心祝愿徐之能与清娘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只是造化弄人,徐之兄竟然撒手西去。为清娘未来所计、为徐之遗孤所虑,在下愿向清娘提亲,并愿自认腹中胎儿为在下所生,此计当可平芸芸众口!也可解清娘家中忧患,更可慰徐之泉下之魂!”
什么?!提亲?认子?
赵明诚的这一番话,却是惊呆了秦湛,更是惊住了李清照。
不过秦湛显然很快听明白了这里的意思,他却是觉得此计不错。只是犹豫了一番之后,觉得这件事还需要看李清照的态度才是。
李清照的反应自然不会比秦湛慢,她一下子便就明白了赵明诚之意,只是对于这样的想法,她却是认真思考了一番,淡淡地回道:“多谢德甫哥的一片苦心,只是吾心已随徐之而去,再也不会另托他人!”
“清娘莫要误解。我赵明诚也是读圣贤书长大之人,并非是想趁火打劫。只是想到清娘你眼下面临着的诸多困境,此为唯一可解之法。在下唯一的私心,便是对清娘你一往情深,虽然不可得以垂青,便退而求能有一点夫妻名份,也算一偿平生夙愿!却别无他求!”赵明诚此时却是像上了头一般,执意相劝。
“若我事先言明,你我只结夫妻名份,不付身心。而吾所怀的徐之此遗孤,若能平安诞生,虽可人前呼你为父,但最终势必还会认祖归宗。这样的条件,你也能够答应?”李清照却是双眉一挑,言辞之间竟然不留半分情面。
“吾能答应!”赵明诚斩钉截铁地回答。
“令尊已贵为宰执,他能同意?”李清照再度逼问。
“眼下只须他同意我来娶你,至于其他的事情,或者只是你我之间的约定,或者又会是多年以后的事情,在下都能够想办法解决。只求清娘此时可以授首!”
李清照此时再看看秦湛,尽管后者的内心已经有一万只蛤蟆张大了嘴巴,但是眼下听来,赵明诚的这一提议,的确是李清照最好的出路,同时也是能保证秦刚的这个“遗腹子”平生诞生且安全长大的好办法,他也只能点头示意可行。
“那我会有三约:一约同意嫁入赵家,可尽媳礼侍奉公婆,但不尽夫妻敦伦之礼;二约腹中之子可先行姓赵,待其成年后须许其归宗姓秦;三约此事,仅在场的你我他三人知晓,即使是令尊令堂,绝对不许吐露一字!此三约,还请德甫哥回去好好思量清楚,若是真无异议,我便在家敬候聘礼!”
“清娘,你放心,我这就回去说服家中大人,改日就会上门提亲下聘!”赵明诚欣喜若狂,转身便出。
却是留下了李清照与秦湛二人,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能从何说起。
旬日后,赵家三郎迎娶李清照,一时引起京城众议。
赵佶听了后,也是一阵怅然若失:继位大事,让他好一阵忙碌,为了能让向太后爽快地向他交接听政大权,他不得不努力维持了一个多月的勤政爱政形象,竟然也就推迟了纳妃选妃大事,所以也就在李清照一事上,让赵明诚捡了个便宜!
好在,当了皇帝的好处实在太多,赵佶只是稍稍郁闷了一会,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