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刚练得很投入,所以并未察觉,刘大总管这么一提醒,阿朝才发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皇帝将弩机收了回去,阿朝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弩机重新拆开,从里面取出了个零件。
显然,这是整个弩机最关键的部分。
外表看起来是个小铁柱,其实里面内有乾坤。
诚然是皇帝留了一手,即便是落到心怀不轨之人手中,一时半刻,也研制不出来。
“陛下此番出征,会带上这个吗?”阿朝随口问了句。
皇帝轻轻嗯了声:“带上......但不一定会用。”
阿朝微愣。
皇帝看到小美人杏眸中闪过的一丝疑惑,笑问道:“不明白?”
阿朝微微点了点小脑袋。
“培养一个弓箭手,起码要一年的时间,也难以百发百中.......你只学了这么一会儿,便能抵得上学了一年甚至是数年的弓箭手,若是用到战场上,会发生什么?”
阿朝反应了会儿,才恍然。
说白了,连弩用在战事中,更像是作弊。
有没有臂力,射出箭矢的力道都一样。
弓箭射|出一枚箭羽,有没有第二次机会还难说,但弩机,却有十次机会。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可以轻松射死一个训练有素的将士......
听上去很厉害,但是......
“如果大规模使用......敌我两方都会有更多将士战死,才能分出输赢。陛下带着,其实是想先吓唬他们......让他们心中忌惮,不战而屈人之兵。”阿朝脱口而出。
皇帝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小妃嫔能想到这个层面......
但是,也确确实实说到了点子上。
“说得不错.......。”皇帝赞许道 ,眸中含着暖意,抚了抚她的发丝。
“打仗,都是因为利益瓜分不均所至,本身并没有什么意思......除了生性暴虐之人,或是有深仇大恨,没人是奔着多死人去的......”
说到这里,皇帝稍稍一顿。
“至于好的兵器,可以不用,但是一定不能没有......尤其是对付戎族这样在马背上长大,擅于骑射的族类,有这样一种兵器,反而可以避免些许战事。”
大魏四周,除了戎族,也还有不少类似的族群。
这些人凭借自身擅于骑射的优势,时常成群结队,侵扰大魏边民,来地快,走得也快,但老百姓遭殃啊......
可是,这些人晓得大魏研制出了这样一种兵器,知道城中老弱妇孺也有力量反抗.......再想占便宜,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面对邻国也是一样,说话都能硬气些。
也减少了,大魏若是遇到天灾人祸,邻国乘虚而入的概率。
阿朝看着皇帝,稍稍沉默了会儿,才小小声道:“陛下算是仁君了......。”
皇帝:“......。”
元德帝是武将出身,武将嘛.......大多都是靠打仗才能建功立业。
前朝,也不乏穷兵黩武的君王。
听皇帝这口吻......倒像是不喜欢打仗。
一个怯懦的君王,或者一个单纯勇武好斗的帝王,都不是什么好事。
前者护不住百姓,会连累百姓受辱受欺负,被敌国稍微一威胁,皇帝就先怂了,一国之君上赶着去做卖国贼可还行?
后者嘛......有能力,但若是太过好斗,执着于扩大疆域版图,土地是打下来了,但国力跟不上,也不过就是一个空壳。
元德帝这种,就刚刚好,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臣民不受外辱,明明是最能建功立业的年纪,也能耐地下来性子,与民休养生息。
“你这是在夸朕?”皇帝迟疑问了句。
皇帝话音刚落,就瞧着自家小妃嫔眨了眨眼,然后唇角微翘,点了点小脑袋。
皇帝:“.......。”
皇帝默了默,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无奈一笑:“阿朝过誉了......。”
阿朝:“.......。”
他可不是什么仁君。
若天佑大魏,后面两朝君王......或许有这个机会做“仁君”。
再者说,仁君起码得是个好人......他,着实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先帝的几个儿子中,也只有章怀太子一个,可以称之为好人......实实在在的好人。
可好人做不了皇帝,不说赢了,章怀太子怕是都面对不了,这种兄弟相残的局面。
只能说,元德帝适合当皇帝,章怀太子适合当兄弟。
作为被皇帝所庇佑的大多数人,自然认为他是个好皇帝,但要是不幸,成了他舍弃的那小部分人,就只能呜呼哀哉。
宸妃娘娘的小马屁也不是白拍的。
酝酿了小半天,才向皇帝开口道:“陛下,这个连弩,能不能给妾一把......。”
皇帝动作微顿,低眸看向阿朝。
不止是皇帝,就连刘大总管也愣住了。
这又不是真的小玩意,是实实在在能要人命的兵器,怎么能放在陛下日日都去的地方?
万一小绵羊失手,给陛下来那么一下,可怎么好?
伤到别人或是小绵羊自己,那也不行啊......
“你想收在宫中?”皇帝问道。
阿朝点了点头。
皇帝默了默,倒是没有立刻拒绝,显然是在考虑。
“求求陛下了嘛......。”
皇帝:“......。”
刘全:“......。”
宸妃娘娘能屈能伸,就像是白日和皇帝闹脾气的人不是她一样。
软软糯糯的小美人,声音娇软地央求,这谁能抵得住?
皇帝立刻就有些心猿意马,心下一软。
“好。”皇帝眼神微黯,哑声道。
刘全:“......。”
“多谢陛下!”阿朝唇角微翘,听着就叫人觉得愉悦。
正打算欢欢喜喜地接过箭矢,谁料,皇帝扭头就帮她把箭头全撇了。
就这么递给她一把光秃秃,的半截木杆杆.......
阿朝:“......。”
“这个更适合你。”
阿朝:“......。”
好了,这下真成玩具了。
刘大总管心下微松,幸好,陛下没糊涂。
阿朝倒是也没和皇帝计较。
只低眸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弩机。
这是一件,即便是她这样的小姑娘,也可以轻轻松松,击倒一个男子的武器。
她想,若是那天晚上,苏国公府内,阿福有这样一把弩机......就好了。
阿福只会养马,根本就不会武功,怎么会是贼人?
国公府所有人都知道,马棚里的傻阿福,天生智力不足,沉默寡言,生起气来,伤到自己都不会伤到别人。
而唯一能让他生气的事,只会是要对他养大的那些马儿不利.......也是他的朋友。
她听长姐说过,今日又听大皇子说过,那人叫......王隆。
是他将阿福杀了,给他戴上一顶逆贼的帽子,然后将小马抢了过来,转赠给了大皇子。
苏家三姑娘被抢了不知道多少回叫做“来福”的小马,早就习惯了。
可这回,他们抢的是阿福的命。
这和大皇子无关.......是王隆.......
阿朝摸了摸袖中藏起的两枚箭矢,笑意微敛,不知想到什么,杏眸也黯淡了下来。
这是苏家三姑娘头一回,对一个陌生人,生出恨意。
恨意这东西,好像并不属于这样一个乐观明媚的小姑娘。
最后,阿朝自个儿都被这股恨意,以及自己鬼使神差藏起两枚箭矢的举动,给惊着了。
阿朝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或者能做些什么,但......
就像皇帝所说,有些东西,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
和之前,他想让她认干亲,是一个意思。
家族的庇佑,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
这么长时间,宸妃娘娘又是那样“胆小”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没有升起过,若是苏家,还一如往昔的念头。
起码,若苏家没有败落,阿福一定还能继续养他的小马,而不会成为这场漩涡权斗中的牺牲品。
但一个小姑娘的心愿,未必是所有人的心愿;阿福的性命,也不是在所有人眼中都算作性命。
如果苏家没有败落,如果她能早些求皇帝顾惜苏国公府中,和阿福一样无辜的人,如果皇帝可以网开一面,若是祖父能够急流勇退,如果宫里没有一个即将要学骑术的大皇子.......如果当年那个小胖纸没有眼巴巴地盼着得到一匹漂亮的小马.......
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这些“如果”在阿朝的脑中萦绕,到最后,阿朝也不知道该怨谁了。
苏家三姑娘的心脏小小的,承载不了太多仇恨。
好像去恨一个,举起屠刀的凶手,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
一回到星辰宫,阿朝就在琢磨着,这两根箭矢该藏在哪里?
这可不像之前的小本本,用了“密语”皇帝不晓得,即便是被碧桃和碧柔瞧见了,阿朝也能圆过去。
单独的弩机,单独的箭矢问题都不大,但在皇帝已经都给了她的情况下,她单独留两根带了箭尖的,好像怎么也说不过去......
一个后宫嫔妃,在皇帝脑门后抵一把弩机,能说是给他挠痒痒吗?
诚然,宸妃娘娘还是缺少了做“坏事”的经验。
又或者是,她在星辰宫,除了隔了肚皮的小心脏,她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就连她涂抹开来的画纸,碧桃都得对着太阳比划半天......
皇帝刚撒手,就瞧着小妃嫔转悠来,转悠去......
“在找什么?”皇帝好心问了句。
阿朝心里正崩溃着呢,再想想自个儿“沦落至此”,连藏点东西都这般困难的始作俑者,心中气鼓鼓的,小声嘟嘟囔囔:“不用管我......正忙着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宸妃娘娘现在没空搭理皇帝,叫皇帝陛下消停点。
说完,当真没再理皇帝,继续转悠。
皇帝:“......。”
门口的刘全:“......。”
得,这会儿已经不是“陛下求求你了”的时候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小脾气,可不止大了一点点。
皇帝倒是真地“消停”了,坐到龙案前,开始批阅今日的奏折。
批阅了两本后,却又抬眸多看了小妃嫔一眼。
发现还得不到宸妃娘娘的眷顾,才彻底收敛心思,继续看起了奏章。
阿朝寻了半天,总觉得藏到哪里,都有可能被宫里那两个小间谍搜寻出来,最后,突然灵机一动。
阿朝打开柜门,从中取出一个长条形的小匣子。
轻轻启开,一根质地通透的白玉束发赫然出现在眼前......除了这个,还有两缕青丝,由一根丝带紧紧绑着。
几乎没有犹豫,阿朝就将两枚箭矢塞了进去......
她的东西,没有秘密,但皇帝收起来的,即便是刘大总管也不会擅自去碰。
至于皇帝......宸妃娘娘就在跟前,如今他用的,都是他生辰那日,她送的。
阿朝下意识看了眼皇帝 ,此时她站在盲区,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不过刹那,阿朝便收回了视线,将盒子重新合上。
这会儿,才稍稍放松下来,只是一天内的疲倦也涌了上来。
恰好这时,碧桃端进来一碟子热气腾腾的糕点放在圆桌上。
一看就是刚出锅,瞧着都怪烫的......
阿朝揉了揉肩膀,想着还是先去沐浴,再回来用点心吧。
直接从圆桌旁略过,去了浴室......
身体泡在水里的时候,脑海中,还浮现了一瞬,刚刚的场景。
她方才,是不是对皇帝出言不逊来着?
也仅仅是一瞬,因为实在是记不得了。
枕着小脑袋趴在浴桶边沿,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皇帝......
她知道皇帝在来星辰宫前,还去了趟谦淑妃的寝宫。
大皇子......追根究底,他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