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太阳像是浮在天空的死人眼球,被厚重雪云覆盖的天空透着迷蒙光芒,沉重的雪片砸落在覆霜的枝头,深黑树林间时不时传出枝干被积雪压塌的脆响。
惨白的大地上刺探出黑色毛须——那是被掩埋的灌木的尸体,在向世人证明自己存在过的证据。
即使现在已经是八月份的盛夏时节,乌萨斯西部地区依旧被冰和霜覆盖,仿佛某种无法祛除的诅咒,又好似战死之人自深寒冥界投来的凝视。
天色黑得很快,微弱的天光迫不及待地消失在地平线尽头,这让在漆黑丛林间行进的猩红长河愈发刺目。
那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液体,也不是光影和水汽产生的幻象,而是某种超自然伟力在现实世界中的具现,是红色的灾祸在为了复仇而行军。
裹挟着残骨、断牙、碎肉、锈锁、破枷的猩红砂砾自巨人手中的旗杆上如风如火般飘扬。遮挡着从天而降的雪片,汲取着将士们体内的劳累,将其转化为纯粹的苦痛,熔炼于缠绕着红砂的血轮之中。
安格隆抬头望了望无星无月的天空,右手握拳高举而起,朗声道:“停止行军!”
轰!
数百人的队伍齐齐停下脚步,镶嵌着钢板的军靴在被重力权柄压实的雪地上踏出了巨响,甚至震落了树木枝干上的积雪。
哪怕在8小时里完成了近300公里的急行军,即便一整天都没有停下来休息和进食,但红灾的将士们依旧神完气足不显丝毫疲累之色,时刻等待着他们的元帅下达新的命令。
安格隆操控着铁血旌旗上的红砂,在面前交织出乌萨斯西部地区的地形图,同时对满脸担忧之色的霜星轻声说道:“去看看她吧。”
“她”指的自然是阿丽娜。霜星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匆匆行礼后便转身奔向了队尾。
“这孩子……”爱国者看着养女的背影,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还是和以前一样,尽管自己被病痛折磨,也见不得他人受苦啊……”
“富有同情心是好事。不过,”
安格隆从霜星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对爱国者说道。
“你应该很清楚吧,我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塔露拉和整合运动。我要把双头鹰的旗帜插遍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这会是一场席卷整个泰拉的巨大战争。而叶莲娜,她的性格,不适合上战场。”
博卓卡斯替没有说话,头盔遮挡了爱国者的表情,但红天使能从苦痛之轮中感受到温迪戈的愁虑。
安格隆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指着面前用红砂编织出的地图,主动转移了话题:“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个村庄,我们需要在那里补充饮水。”
“是的,伊芙丽瓦尔,一个风景很漂亮的小村子。它建在山顶悬崖的平坦空地上,紧挨着一条冬天都不会冻结的河流。水流坠下悬崖形成的瀑布是值得一看的壮观景色,也为这座小村子带来了不少的外地游客。”
爱国者侃侃而谈,显然他深爱着这片土地,对她身上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他习惯性地伸手指地图,指尖直接从红砂交织成的等高线中穿了过去。
温迪戈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说:“现在雪太大了,爬山上去可能会费很大功夫,花很长的时间。”
“费功夫?哈!你以为我是谁啊,老爷子?”
安格隆扬旗一振,猩红砂砾浩浩荡荡地从旗面上飘洒而出,细小的砂砾之间用苦痛之力链接着,在前方铺砌成一条上升的阶梯!
王前本无路!唯自僻征途!
征服王·天军行空!
红天使第一个踏上那看似虚幻脆弱的红砂台阶,转身对面露狂热崇拜之色的下属们说道:“目标——伊芙丽瓦尔!全体出发!”
————
砰砰砰!!!
面色苍白的菲林(猫)农妇推开被大力敲响的房门,看着门外面色冷硬如铁的乌萨斯军人,连忙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有什么事吗,长官?”
军官掸去肩膀上的积雪,露出闪亮的金属肩章,戴着黑手套的手从怀中抽出一张打着鲜红钢印的单薄纸片,语调毫无起伏地说道:“你的儿子被征召了。”
农妇瞪大了眼睛,她的嘴唇颤抖起来,难以置信地接过军官手里的征兵令,仿佛不相信上面的任何一个字母。
但是军务部的钢印撕碎了她的幻想,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泛红的眼眶紧盯着军官僵硬的脸:“你们才夺走了我的丈夫,现在又想抢走我的孩子!他到今年十月份才满十八岁,十八岁啊!”
军官沉默了片刻,从头上摘下镶嵌着乌萨斯军徽的大檐帽,手掌略微颤抖着将其按在胸口。这表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再代表军方的立场。
雪花落在他的白金头发和耸立的圆耳朵上,这名乌萨斯族军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声音沙哑地说:“我的儿子也被选中了,他才过完十六岁的生日。”
农妇呆立住了,她看着军官脸颊上那滴无声滑落的泪水,手里的征兵令沉重得令她几乎无法抓握。
她低下头又看了一遍征兵令,这是为了取得思考的时间。在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后,她问道:“前线的情况已经这么严峻了吗?”
军官深深地看了农妇一眼,又快速地瞥了一眼屋内的环境——典型的农民人家,毫无隔断的房子堆着农具和口粮,也就是一大堆耐寒的薯根,靠里的位置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张床。
小的那张上面躺着一名年轻的菲林青年,已经因为白天农活的劳累而沉沉睡去。房间的中央点着取暖用的炭炉,但温度和外面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军官把大檐帽藏到身后,这表示他接下来将以平等的身份和农妇对话,这是一场农民的孩子和农民之间的对话。他小心地略微侧过身体,挡住了在其他房屋进行征兵工作的军官的目光,压低声音说:
“我不能告诉你太多。这场不寻常的大雪切断了我们的补给线,道路几乎都被彻底掩埋消失了,无论是兵员还是物资,我们都无法从镇守西部地区的第八集团军处获得补充。
“而那些从西边(卡西米尔)过来的绿色怪物根本杀不完,它们是从地里直接长出来的,就像蘑菇一样。我们的兵力已经快要枯竭了,所以才只能在本地征兵。”
(注:乌萨斯第八集团军,由乌萨斯的旧贵族掌权,内部腐朽不堪,旧势力根深蒂固。)
说到这里,军官不动声色且快速地左右瞥了一眼,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现在,我以一名父亲,一个农民的儿子的身份请求你,赶快带着你的孩子离开西部地区,越远越好。”
军官的语速极快,农妇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重新戴好了大檐帽,从她手里抽走征兵令,僵硬而冷漠地说道:“看来是军务部弄错了信息,你的丈夫和儿子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晚安,女士。”
他重重地关上了门,低头将征兵令撕了个粉碎。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叛国,但是他已经把自己的儿子送上了战场,他不想再让别人家的儿子流着血被那些绿皮怪物撕成碎片。
碎纸从指尖滑落,呼啸的风声中混杂着农妇带着孩子从后门离开的细微声响,军官只感觉内心的枷锁轰然卸下。他潇洒地转过身,长款军用风衣的下摆旋出完美的圆。现在,他可以问心无愧地接受同僚的审判了。
但是他愣住了,因为他的同僚们不知何时倒在了街道上,面色惊恐而扭曲,手中的军用铳械枪口飘散着硝烟,趴伏的身体下渗出刺眼的红。
但军官本人根本没有听见哪怕一声枪响!
忽然,一声低语如微风般传入他的耳膜:“为什么要发起战争?为什么要肆意动用武器?为什么要守护会招来毁灭的文明?”
军官悚然一惊,当即从腰间拔出铳械抬头看去,只见一群浑身包裹在破旧灰色斗篷中的怪人提着血淋淋的冰镐和大锤,像是某种怪异鸟类一般蹲伏在房檐上,面孔被完全隐藏在了兜帽的阴影之下,看不真切。
其中为首者把玩着沾满热血的尖利铁手套,让血液在指尖拉出粘稠的丝线,他歪着脑袋看向军官,像个好奇的孩子:“如果一个文明注定要被毁灭,为什么你们不能安静地看着呢?”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军官大吼,铳械的照门稳稳地指向对方的眉心。他知道对方心狠手辣,也知道在这种人数差距下自身必死无疑,而他本身也没有任何苟且偷生的想法,只是希望用自己的喊叫声来警示村里的人。
“胆敢袭击军官!你们好大的胆——”
胸口陡然出现的剧痛,促使军官扣下了扳机,但是他不仅没有听见源石子弹的爆裂声响,甚至就连充斥天地的呼啸寒风都在这一刻陷入了沉寂。
他低下头,看着插进胸口的铁手套,沿着那条被灰色绷带包裹的手臂抬头看去,从灰色的兜帽下看到了一张冻伤开裂的嘴唇。
它像是某种蠕虫般扭动着,吐出的声音蜿蜒钻进了军官的耳朵里:“天灾掠过荒原,锈锤砸向大地。我们是这颗没有希望的星球上,最后的守护者。”
“啊!”
军官怒吼一声,回光返照地鼓起最后一缕气力,将枪托狠狠地砸向对方的面门!
噗!
水袋破裂般的声音从他体内响起,带着铁手套的灰袍人看着军官双目怒睁着倒下,摇头叹息道:“又是一个不理解我的可怜人。把他们挂起来吧,让其他人好好看看,忤逆锈锤意志的下场。”
————
安格隆凝视着被钉在路牌上的赤裸尸体——他怒目圆睁着,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怒吼,从天而降的雪花覆盖在他的白金头发和圆耳朵上,被剥光的胸膛上有着一个巨大的孔洞,透过它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被捏碎的心脏。
而在这具布满白霜的尸体的肚子上,被人用利器刻下了亵渎的字迹:
文明和科技必须被毁灭,违抗锈锤之人,终得此等下场!
安格隆揭下已经被寒风冻硬的尸体,在其下方的路牌上,一行乌萨斯文字写着:
美丽的瀑布村庄——伊芙丽瓦尔欢迎你!
路牌上绘制着美丽的瀑布,以及面带欢快笑容的一家三口,刺眼的鲜血冻结在他们的笑容上,显得比恶鬼还要凄厉。
就在这座村庄的主干道上,整整七名乌萨斯军人的尸体被穿刺在了尖利的木桩上,化为锈锤组织嚣张至极的警告。
“把村民们全都喊出来。”
安格隆紧盯着“锈锤”这个入肉三分的字眼,他想起了之前在卡西米尔交过手的克利尼斯和歌雅丝特,知道这群人动起手来根本不在乎平民的性命。
但是红天使在乎,觉醒了记忆的基因原体理所当然地认为,这颗星球上的每个平民终将成为自己的财产,他怎么能容忍自己的财产被他人随意挥霍?
锈锤?哼,不知死活的小贼!
砍杀之王阴沉地下令道:“我要知道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就要。”
安格隆现在……心情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