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海棠也没有想通苏墨因何会那般失常大发脾气,直至第二日一早,她下得楼来,要了一份早餐坐在大堂中享用时,忽然听闻周围所有人都在谈论今夜一场盛事――那传说之中独得天下三分财的陆三分陆离,将在这座小镇上娶亲,并且大排流水筵席,任你是谁,哪怕是偶然路过的行人,也能随坐随吃,并且每个参宴之人都能得到九十九两银子的大红包!
“陆三分不愧是陆三分,这一场筵席排下来,花掉的银子只怕不是千万能计数的!”
一大早便聚在一起等待傍晚到来的一群人中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叹息声,忽然又有人问道:“却不知这新娘子是什么来路?能有这样好的福气,嫁与陆三分?媲”
“听闻却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好像是姓宋,家中既无财也无势,还真没人知道陆公子究竟看上她哪点了!丫”
正低头默默喝粥的海棠便再也喝不下了,起身吩咐店小二为自己另备了一些吃食,准备送去给苏墨
也莫怪得他那样失态,原来竟是那宋家小姐要嫁人了。
海棠想着,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苦笑。
虽然锦瑟呕血的毛病是长久才会犯一次,没有病症,亦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然而苏墨却还是放心不下,总觉那当中必定有异,故而嘱咐海棠将她那素有“医中圣手”之称的师兄裴一卿寻来,要为锦瑟查一查身子。
然而那裴一卿却送来一个要求,即望、闻、问、切,从望伊始,便需病人始终保持在平和心境之下,不得有一丝较大的情绪起伏。
因此自昨日锦瑟回来,苏墨始终强忍,也知道先前那件事自己给她造成多大伤害,故而连话也不说,只为不刺激到她,却没想到终换得她允诺嫁与陆离,还对他提出挑衅
只稍一费神,海棠便想清楚了这中间大致的来龙去脉,心头不由得叹息。所以,苏墨其实一直在等她的师兄,如果师兄赶在今日傍晚前出现,那么苏墨一定会出手阻止婚礼,可是这样一来――
海棠咬咬牙,叩响了苏墨的房门。
没有人答应,海棠静静等待片刻,便自顾自推门而入。
苏墨果然是在屋中的,而且已经起身,正准备更衣。
海棠放下手中的吃食,走到他面前,熟练地为他整理对襟,袖口,一点点的系好衣衫。
苏墨脸色仍然十分不好看。他这个人,向来平和从容,随性不羁,倒是极少见到这样长久冷峻的容颜,连那双风流恣意的桃花眼,也仿佛结了冰。
“师兄他既允诺,那便必定会及时赶来,王爷还请宽心。”海棠一面低头为他系好腰带,一面开口化解。
苏墨看了她一眼,冷倦的容颜终于缓和了些许:“怎么,四更时不是还生我气,怎的才过去两个时辰便又乖巧起来了?”
海棠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王爷。”
只这一声,苏墨的容颜瞬间又冰凉下来,淡淡拂开了她的手。
“我知道这些话王爷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海棠仍然站在他身前,“今夜师兄来了之后,王爷势必会阻止婚礼进行,对罢?可是如此一来,不是正中了那梅月恒与陆离的诡计吗?梅月恒唯恐天下不乱,一心只想将锦瑟送到王爷身边,一面挑起王爷与苏黎不和,一面又可以制约王爷那陆离更是野心勃勃,不甘富甲天下,还一心涉足朝廷,他根本一开始就知道王爷的身份!王爷一旦破坏婚礼,那便双双给了他二人可趁之机。王爷向来冷静睿智,这一回,不可能看不到这中间的玄机!”
苏墨闻言,却只是微微一哂:“你看到的也够多,却始终不够通透。”
海棠看着他:“不是海棠不够通透,是王爷你执迷不悟。我明知劝你也不会有结果,不过说出自己该说的话,也就够了。”
*
锦瑟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此生是还会披上嫁衣的,望着镜中那凤冠霞帔,妆容璨若明霞的女子,她就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做了好多年都没能醒过来的噩梦。
侍女刚刚帮她做好最后的装扮,陆离便径自推门而入:“时辰快到了,娘子可收拾好了?”
旁边的侍女便忍不住打趣他:“公子好没羞,堂还没有摆就擅闯新娘的房间,更堂而皇之开口唤人作娘子,也不怕羞煞了新娘子!”
锦瑟从镜中抬眸,扬起笑靥:“我又不似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脸皮薄,更非头一遭嫁人,实在没那么多羞怯可以用。”
旁边的侍女们皆惶惶相觑,面露惊疑之色,仿佛都没有想到自家公子大婚,娶的竟然不是个身家清白的姑娘。
陆离却倏地扬声大笑起来:“娘子果然快人快语,我就喜欢娘子这份直接坦率!”
正说话间,房门忽然被叩响,紧接着传来侍女通传的声音:“公子,青越摄政王驾到。”
陆离蓦地一挑眉,看向锦瑟:“娘子好大的面子,竟将摄政王也请来了?”
锦瑟亦淡淡一笑:“云起明知来人是谁,又何必假装糊涂?”
陆离便笑着拉了她的手:“既然苏兄如今真正挑明了身份,那我与娘子自然要携手相迎的。”
与前院中一派沸反盈天的热闹相比,这后院实在算得上一处清雅怡人之地,而更为清静的花厅之中,正坐了苏墨和另一人。
陆离携锦瑟而入,见到苏墨,微笑施以淡礼:“寒舍得摄政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云起未能远迎,还请摄政王恕罪。”
苏墨看了看一身喜服,并肩而立的两人,只淡淡一笑:“大家相交多日,陆兄又何必如此多礼?况且,本王只是个穷困寒酸的摄政王,今日陆兄大喜,本王连薄礼也未曾备下,还请陆兄莫要见怪。”
“摄政王肯赏脸前来,已经是给在下与拙荆天大的面子了。”陆离说着,看向锦瑟,“娘子,你说是吧?”
锦瑟却没有回答,目光淡淡瞥过苏墨,落到他旁边那人身上,只见那人约三十开外的年岁,一身书卷气息,容貌虽平平,一双丹凤眼却平添了一丝清俊冷傲,并无寻常书生的迂腐之气。
见锦瑟瞧着他,那人目光亦毫不避忌的投过来,将锦瑟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又将她的脸看了又看,方才收回视线。
“未知这位是?”陆离开口道。
“再下裴一卿,偶然来到此地,听闻此处有天大的热闹,便随了摄政王前来观礼,还请陆公子莫怪再下唐突。”裴一卿站起身来,微微拱手施礼。
“哦,原来是医中圣手裴一卿裴先生。”陆离恍然道,“早就听说裴先生悬壶济世,医术了得,还以为是位行医多年的老者,却未料原来裴先生竟与在下是一般的年岁,好生佩服。”
“彼此彼此,传说中的陆三分,年纪亦实在让人惊讶。”裴一卿淡淡道,随即再次将目光投向锦瑟,“只可惜陆兄空有富甲天下之财,挑选妻子的眼光却差强人意。我看这位姑娘身子似乎不是很好,并不适宜传宗接代。”
闻言,陆离微微诧异的转向锦瑟:“娘子身子不好?我瞧娘子身子倒是好得很呐!”
锦瑟心中冷笑一声,看了苏墨一眼,淡淡道:“不劳裴先生多虑,我身子好得很。”
“好或不好,一探便知。”裴一卿微微挽起袖口,露出细长的手指,“姑娘请。”
锦瑟明知一旦被他把上自己的脉便必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偏偏陆离还在后头推波助澜:“难得今日裴先生大驾光临,娘子是有福分之人,就让裴先生瞧一瞧吧?”
陆离心中所想,锦瑟自然知道。他巴不得苏墨出手破坏这场婚礼,如此一来,他便寻到了进入朝廷的契机。
可是,苏墨真的会给他这个契机?
似陆离这样坐拥无边财产的人,唯一的缺憾,也许就是自己家族商人的出身。即便富甲天下,从商者,却依然只是排在士农工之后阶层。而想改变这一现状,最好的方法,无疑就是跨入仕途。
然而,给这样富裕无边的人进入朝堂,财他已是应有尽有,再逐渐与政相融,无疑便会对当朝统治者造成极大的威胁。这无异于用一匹狼来看管自己的羊圈,是以中原大陆一分为五,五国之中却无一国给陆离这样的机会。
在锦瑟看来,苏墨是疯了才会给陆离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