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艳阳天,李晖坐在砖瓦房里,他披着一件毛皮大袄,手中捧着热茶,面前的桌上放着被热过的蜜橘罐头,一旁的瓷碟里摆着点着花样的绿豆糕,日光从玻璃窗外透进来,让他不必出门就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他呼出一口气,靠在椅子上,炭火就摆在身侧脚下,舒服得叫他几乎就要这么困过去。
“真是惯得那群懒货!”亲兵气急败坏的掀开屋帘,一进屋,他便感受到了温暖,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仔细一看,果然守御又把鞋脱了在烤脚和袜子,他捏住鼻子,“守御,你也该泡泡脚!”
李晖也不生气,亲兵是他的侄子,一家人,他摆摆手:“都是自家人,不算太臭,熏不着你,怎么了?那群该砍头的又闹什么?上回闹着要冬衣,这回呢?”
“快来,尝尝这罐头。”李晖端起罐头,也给亲兵倒了一杯。
他有些得意道:“自从商路从咱们这儿过,这些享受也轮到咱们了!早该如此,叫黄头占了多少便宜?”
亲兵脱了外头的厚棉衣,挂到一旁的木架子上,这才一屁股坐下,他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但在西夏已经是能撑门立户,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他喝了一口糖水,享受的眯起眼睛,这才舍得说几句好话:“还是守御在王上心里,否则多少人盯着这个肥缺。”
在商路通行之前,在这儿当守御可不是个好活,没什么油水能捞,附近也没民居,就是要搜刮百姓都难,但自从阮地的商队从这儿过之后,好东西简直源源不断,连阮地普通人家都用不上的玻璃窗,他能用上了,吃不起的各色罐头,他敞开了随便吃,还不用花钱!
阮地的商队虽然都有吏目随行,但这些人也都很懂“规矩”,每次过关,给李晖的好处都不会少,虽说都是直接给物,但毕竟阮地自己也不用金银嘛!就算给了金银,他也不容易花钱,茶叶这类的好东西,在这种地方拿钱都买不到,而对方直接白送,这就不亏了。
李晖和身边的亲随为了能收到的收受“孝敬”,连汉话都会说了。、
甚至连底层士兵都能从阮地的商队里获得好处,现在军营里几乎人人都会说几句汉话。
李晖听完哈哈大笑:“他们怎么会想到,咱们这儿如今能这样好过?等他们发现了,那也晚了!”
“可惜那阮地吏目还是不开窍。”亲兵撇撇嘴,“那些首饰都不曾留,不过看咱们是男人,难道我们就没几个相好的?没亲娘姐妹要用?”
如今阮地运到西夏的首饰都不再是金银打的了,有绒花,铜制的点翠,最受欢迎的还是各色琉璃耳饰手镯,除了重了一些外格外受贵妇们青睐。
“上回我得了一对琉璃耳饰,送回去给我娘,今岁写信骂我都少了。”亲兵,“下回他们再来,正该叫他们多留点。”
要说烧制琉璃的工艺,西夏也不是没有,但阮地不仅能烧出毫无杂质的多色琉璃,还有更好的切割工艺,那琉璃被切割好后,在阳光下灿灿发光,比宝石更璀璨夺目,如今都快成硬通货了。
“这不难办,也就一句话的事。”李晖不当回事,他已经被喂大了胃口,不再觉得阮地有什么好警惕的,毕竟谁也不警惕被自己要什么给什么的势力,只有弱小势力才会这样示弱。
但凡强一点,都不会受这样的屈辱。
两人都瘫坐在椅子上,屋子里温暖如春,阮地送过来的煤炭格外经烧,他们渐渐不再说话,亲兵还能听到李晖的鼾声,他艰难的坐直,准备拨一拨炭块,就在他拨好炭块,准备找一条薄被,好好眯一觉的时候——
“守御大人!不好了!”
“不好了!”
亲兵深吸了一口气,他不耐烦地站起来,李晖还睡着,只得他蹑手蹑脚地出去,掀开帘子从鼻子里吐气问:“什么事?吵吵闹闹的!不知道规矩!”
小兵一头的汗,他结结巴巴地喊道:“百户,不好了!斥候传来消息,那阮地有大军出现在了三十里外!”
亲兵有些懵:“什么?”
小兵急道:“阮地的兵打过来了!”
亲兵一时间愣在原地,他眼前一恍惚,差点跌倒在地,好在小兵扶了他一把。
“百户!”
“多少人?”亲兵这时还不愿意相信,“确定是大军,不是商队?”
小兵点头:“不是商队,上万人!”
上万人的队伍,怎么可能是商队?
“你去……”亲兵站稳身子,“你等着,我去叫守御!”
他急忙冲回屋子,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了,他直接把李晖摇醒。
还不等李晖恢复神志,亲兵便连官职都忘了叫,忙说:“二叔!斥候在三十里外发现阮地大军,足有上万人!二叔!”
李晖茫然的抬头看了侄子,他下意识的反驳:“怎么可能?一向都没有异动,是不是什么误会?上头从没有这样的消息,边关这么久了一直安稳,不会是小人作祟吧?”
亲兵也冷静下来,他摇摇头:“不知道……”
李晖重新披上大袄:“走,我这儿有千里镜,我先去看看,闹出误会就难看了。”
“还是二叔稳妥。”亲兵松了口气——有二叔在,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吧?他二叔是真上战场打过仗的,天塌下来,也有二叔顶着。
李晖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亲兵:“把人都喊出来,倘若真有万一,咱们据关而守,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攻不下来,那阮姓女子敢打辽城,未必不敢打咱们。”
亲兵对这个二叔更信服了:“是。”
等上了马,亲随都跟在了身后,李晖才回头看了军营一眼。
他有些心神不宁,却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这一年多时间,边营的士兵无论吃喝还是穿住都好了许多,偶尔还能吃肉,力气也比以前大得多,甚至出现了能拉动两石弓的勇士。
但他怎么,还是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