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鼓动地快要跳出来,血液也在一刻不停地沸腾、燃烧,容简的掌心炙热,相触的指尖好像也有脉搏在一起跃动。
余茵只顾上跑、跑、跑,甚至顾不上镜头是不是对准了脚下的路,亦或者身侧跟她一起奔跑的人,还是仅仅对着虚空处摇晃。
她一个字没有多解释,容简却跟她无比默契,懂了她想做什么。干脆利落地给她套上头盔,单手从她的腰间穿过,一把将她抱上了后座。
“我这样可以吗?”他唯独在这个时候迟疑了一下,露出青涩的羞怯,“会不会有些唐突。”
余茵正在高呼的灵魂还没有冷却,她拍了拍前方的空位,催促他赶快坐上来,“不会,今天你是我男朋友,现在我们要逃了。”
他唇角轻轻勾起来,“嗯”了一声上了摩托,将余茵的手臂拉到自己的腰上,“抱紧。”
摩托飞驰起来,从西川破旧的小巷穿过,这属实招摇,引擎声引来两侧行人的侧目,有人好奇,有人笑,有人冲他们不屑地嘲讽:“小娃娃发疯咯!”
这是西川,国内最贫瘠的西北城市之一,发展西部城市的口号喊了二十年,这座城市依然保持着和二十年前同等落后的面貌。余茵和容简都曾走出去过,看过大城市林立的钢铁森林和乱人眼的灯红酒绿,却还是难以舍弃这里的戈壁和沙漠,回来了。而更多的同龄的年轻人,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看着街景,余茵心里想要拍点什么的心思愈发清晰。
她将Gopro的镜头对准老旧的街景和数栋停工的高楼,满街丰茂的刺槐树缀着白骨朵儿,佝偻的老人和留守的小孩相依为命,全市唯一一个拿的出手的桥梁驻守着城市的边界,远处平旷的山顶上正在旋转着的风力发电的叶片。
——那象征着未来二十年,这片土地都不会再有发展。
到桥上时,她伸手扯了扯容简的衣角。
他如她所想的那样降低了车速,她终于将摄像头转向自己,高速移动地气流顽劣地撩动她的头发,她能想象出此时此刻镜头里自己的样子,大概是极其狼狈的,脸白一片红一片,发丝凌乱,呼吸不稳。
但同样,也是生机盎然的、自由的,如同旷野一样漫无边际的。
“今天,是我开始死亡倒计时的第一天。”
说完,她将摄像机对准容简,风摇曳他的衣角,蓝白校服鼓起、又泄气瘪下,然后再次鼓起,周而复始。少年的脊背单薄又宽广,镜头里像是山脊又像是地平线,远处是被昏黄的沙土笼罩的城市,来往的车都覆盖着一层黄沙,死气沉沉。
“他在带我逃亡。”她对着镜头,小声说完下一句话。
容简听到她的声音,耳尖动了动,发出的声音被风偷走了,不仅余茵,他自己也听不见,不得不更大声地问:“你说什么?”
余茵一手挡在嘴边做出喇叭状:“我!说!我!们!在!逃亡!”
“碗?!什么晚?”容简依旧没听清楚,更糊涂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在余茵的一句“小心”里又立刻转回去,重复!“你说什么?!”
即便没听清,他的情绪也像被余茵感染了,声音追赶着自由,不管不顾的大声。
“不重要!”余茵被他逗笑了,胸腔打开,重复道,“不重要!”
容简在西川最西边的山坡上停下,这里能看见整个西川,半边是断壁残垣,深深的沟壑劈开土地,裸露出层层叠叠的沙岗岩岩壁。另外半边是沙漠,没有尽头的黄沙有时让人沉静有时候又让人深感窒息。而中间,就是西川。
这里能看见西川低矮的民房,杂乱无序地排列着,大家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为未来规划布局,抢占地盘似地建造房屋,马路像是一条穿行其中麻木不仁的蛇。修建了五年依旧没有竣工的西川大道,围着一圈被风沙锈蚀的蓝色铁皮,像要彻底成为这更古不变的城市中的一部分。
还有如同分界线一样的货运铁轨,把这座城市对半劈开。
“我想拍一个即将去世的姑娘,临死之前跟她的爱人走遍西川的故事,像是死亡日记?每一天都是死亡倒计时。”余茵抬起一只手搭在脸上,勉强直视着太阳,“我想试着用我的镜头去记录这个城市,把我视角里的西川拍给别人看。不那么辽阔的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未经雕琢的土地和石头,不用滤镜给它增添故事感,我想拍最真实的情景。”
她回头对着容简笑了一下,眼神光熠熠生辉,“你觉得好吗?”
容简愣了许久,满眼都是余茵随风摆动的裙角,她站在山坡的边缘,像只随时会展翅高飞的白鸟,不知何时会离开、栖息在远方。可能在来年春日返回,也可能就此一去不回。他想她确实不需要再额外增加什么故事感了,被经济化甩下的破旧小城、赴死的少女,足够有故事感了。
他略显平淡地“嗯”了一声,找不合适的语气和声音:“很好。”
“我刚刚一直没有拍你的脸,因为这大概会是一个连续的视频,一次两次可能拍不完。”余茵说出顾虑,“我需要一个稳定的男主角,中途换人的话会影响观众的沉浸感。我不确定你……”
容简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可以。”
答得太干脆,尴尬感来势汹汹,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暑假我很空,再说大三我们可以申请校外实践了,到时候如果你需要拍摄我可以请假回来。来回路费你也不用担心,我就当回家探亲了,我有存款。我明白你的用意,你想用这种方式让更多人知道西川,我作为这座城市的孩子,义不容辞……”
“太棒了容简。”余茵雀跃地举起双手挥动了两下,“我真的太高兴了。”
容简看着她的背影,小声说:“嗯,我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