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白色suv行至种满木棉树的渝湖南路。这里是古建筑保护区,除了过车的街道,建筑大多保留了从前青砖绿瓦的风格,枝桠密布、影影绰绰。
朦胧细雨中,僻静处的屋檐下站着个穿白衣的少年,挺拔瘦削、眉目精致。
燕敬予隔过车窗打量余茵嘴里的“弟弟”,打着双闪靠边停下,随口说:“你弟弟跟你长得不大像。”
是不像,余茵是大气娇艳的长相,面部留白小,略施粉黛就显得明艳动人。那个少年五官艳丽深邃,男有女相,好在气质温和清隽,不显得女气。
都是好看的,叫人过目不忘,见之忘俗。
余茵没解释,低头摁下安全带的按钮,叮嘱燕敬予:“帮我跟其他人道个歉,下次再聚。”
燕敬予笑,存心逗她:“我不帮你,等会儿给你拉群里,自己解释去。”
余茵手比了个ok。
路饶此时已经走上前来,冷眼旁观着车窗里两人融洽的互动。他的姐姐,用从未对他露出过璀璨的笑容看着驾驶室的人,好半晌才注意到他,依依不舍地推开车门下来。
“姐姐。”
路饶垂下眼喊道。
余茵冲他点了下头,转过身对车里的男人挥手告别。
副驾的车窗降了下来,陌生的年轻男人熟络地跟余茵道别:“走了。”又看向他,笑:“走了弟弟。”
路饶看着他,没说话,他不认识他。
余茵没同他解释那个人是谁,也没和他解释为何她和那个男人都湿漉漉的,像淋了同一场雨。
余茵进屋后倒了满杯的水:“我先去洗澡了,你也冲个澡,别感冒。”
路饶沉默着抿唇点头,走到台阶处却突然停下,回头问道:“姐姐,今天玩得很开心吗?你心情看起来很好。”
余茵咽尽嘴里的水,把这当成普通的寒暄,礼尚往来地回:“挺有意思的,你呢?玩得开心吗?”
路饶定定地看着她,淋湿的发梢自额头向下淌过一滴水,乍一看如同一滴泪,好半晌才笑着回答:“开心。”
余茵洗完澡出来看手机,发现燕敬予已将她拉进了今天出游的小群里,有人开错了路,遇到了回程的晚高峰,被堵在水泄不通的高架上。
她吹着头发,时不时回上两句,看时间跳转到五点,退出群聊界面给路饶发消息,想他今天出去玩了一天挺累的,说:“今天别做饭了,你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等了许久,路饶没回答。
还没洗完澡?还是没看到?
余茵换好衣服下楼寻他,一楼灯关着,没人。她又上楼,路饶的房门闭紧,灯也没开。
她试探性地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才听见路饶的声音:“怎么了,姐姐?”
他的声音暗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余茵蹙眉:“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不太有胃口,”里头的人闷声回答,“就不吃了。”
“我能进来吗?”余茵的手握上门把手。
“……”路饶沉默片刻:“进。”
这是余茵第一次踏足路饶的房间,准确地说,这是她第一次踏足一个异性的房间。
房间的布局跟她那间一模一样,唯独她放衣服的那个小隔间被打通了,换成了几排原木书架,变成了阅读空间,旁边摆着一张不大的书桌。
屋里很干净,每个东西都妥善放置在最合适的位置上,不杂乱,一点多余的东西也没有。
空气里有清新的木质调香味,和她这两天在路饶身上闻到的一样。
屋里很昏暗,没开灯,路饶半靠在床上,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前,遮住了他锐利的眉眼,看起来乖巧又脆弱。
余茵局促地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你是不是生病了?”
路饶声音更哑了,没有逞强:“是有点不太舒服。”
屋里没开空调,他盖着薄被也完全不热的样子。
“发烧了?”
“好像是,”路饶说,“我还没量体温。”
每个屋子的医药箱都放在衣柜下面的抽屉里,是张妈一贯的习惯。余茵找出温度计递给他,路饶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接。指尖相碰,余茵摸到他冰凉的指尖。
就像是又淋了一场冷雨。
温度计显示38.3。
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路饶贫血严重,平日里嘴唇的颜色总是很浅,脸上没什么血色。此时发烧,脸上起了两抹妖冶的绯红,反倒看起来气色更好。
余茵下楼接了热水上来,用保温壶装好放在他的床头。
平时就乖巧的人生病了更是说什么听什么,六粒药片一把就吞了下去,眼睛也没眨。
余茵看他躺平,嘱咐他好好休息,就准备离开。
“姐姐。”路饶喊住她,撑着床坐起来,“可以……不走吗?”
余茵回身跟他对视,看他蓄满期待的眼神在她的沉默里慢慢黯淡下去,跌回床上。
“我去拿我的电脑,”余茵轻轻叹出一口气,“一会儿就过来。”
关上门的时候,她听到路饶一声微不可闻的谢谢。
路饶在床上睡着,余茵便在他平日写作业的地方看文献。他睡得很浅,时不时就猛地睁眼,像是做了噩梦,又不见从噩梦中惊醒的恐慌,确认她还在,就又闭眼继续睡。
余茵干脆打开了他桌上的台灯。
灯亮着,他就知道她在。
晚餐余茵定的是附近一家私房菜,让老板炒了几个清淡的素菜,配上炖煮得绵软细腻的鸡丝粥。路饶睡醒后精神头足了一点,穿着厚外套下楼吃饭。
他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乖巧地把粥吃了干净。饭后赖着不上来,温声软语地哄余茵陪他看电影。
余茵被他缠得没法,同意了。
电影是路饶选的,《泰坦尼克号》,余茵想让他换,这部电影经典到大多数人都能复述它的情节。
但路饶眼巴巴地看着她,说:“我没看过这个,姐姐。”
余茵就又坐了回去。
一艘注定会撞上冰山的轮船,阶级迥异的两个人,热烈又短暂的爱,缠绵悱恻、情意动人,很容易就让人沉醉进去。
直到屏幕里美丽的Rose脱掉了华丽的衣裙。
繁杂艳丽的裙摆堆在脚边,往上是美丽的胴体。原版片源没有删减,即便没有太多裸露镜头,余茵也还是感到片刻的不自在。就像是小时候跟父母看电视骤然看到了亲密的画面,父母手忙脚乱地换台,她懵懂无知,却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
只是现下,她成了父母的角色。
余光悄悄转向路饶,他面不改色,看不出什么异样,但耳朵尖儿是红的。
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电影。
好在画面转瞬即逝,余茵看着亮堂起来的屏幕松了口气。好景不长,主角陷入热恋,愈发大胆的情节逐一出现,镜头隐秘且暧昧,把点到为止、欲语还休的情爱表达极其克制,又刚刚好扣人心弦。
空气热了、心跳也加快了,爱意蒸腾,留下了马车车窗上的两个滴落着汗珠的巴掌印。
余茵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压下喉咙的干痒。她一偏头就看到路饶正用仓皇青涩的眼神看着她,视线相对,烫得人慌乱地把视线移开。
不对。
又说不出什么不对。
华丽的巨轮终究还是撞上了冰川,“you jump i jump”同生共死的誓言再回首振聋发聩,深埋海底。年迈的老人儿孙绕膝,讲述一段年轻的爱恋。
难免唏嘘,余茵等片尾放完才去开了灯,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路饶蹙着眉静静坐着,仿佛还沉浸在电影情节没走出来,好一会儿才呢喃:“姐姐,爱情超过生命?”
这很难说,余茵不欲给他上情感课,敷衍地给出了一个中立的答案:“生死考验,无论放在任何感情里都是很难说结果的,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会遇到这种考验,也最好不会遇到。现实中,爱一个人的最好结局大概是两个人在一起,共渡一生。”
路饶愣了下,怔怔地问:“姐姐也会遇到共渡一生的人吗?”
“会吧。”余茵随口说,“如果遇到爱的人,我应该也会想跟他共渡一生、不离不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