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来到办公室之后,林飞扬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手头的文件,便直接开上自己的红旗hS7离开了县政府大院,接上在一公里外等候着自己的诸葛坤,把司机位置让给他,林飞扬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汽车便开始在渔阳县的县城转悠起来。
林飞扬给诸葛坤下达的指示只有一个:以时速30公里的速度,把整个现场所有街道都给转悠一遍。
诸葛坤知道,林飞扬这是想要了解一下整个县城的城市面貌,以便对整个现场的情况有一个全面立体的了解。
一上午的时间,他们便走遍了多半个县城。
中午,两人把车停在路边,简单的吃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便继续开始了转悠之旅。
林飞扬坐在车上,手中拿着笔记本和笔,一边观察着,一边记录着。
到了下午5点左右,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阴郁起来。
林飞扬看了看天色:“再有一两个小时就该下雨了。”
“老大,要不我先送你回去?”诸葛坤问道。
林飞扬轻轻摇摇头:“不着急,继续转吧,还有最后两三条街道了。”
说话的时候,林飞扬的表情有些凝重。
经过多半天的考察调研,林飞扬注意到,渔阳县县城的发展虽然表面上还算可以,但是相比于南方的县城,明显要落户五到十年的时间。整个渔阳县县城除了以百货大楼为核心的商圈之外,其他的区域并没有多少高楼大厦,县城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街道两侧,依然还是以居民自建的门面为主,整个县城也就只有10多个居民小区,剩下的,大多数都还是老百姓的自建住房。
更让林飞扬感觉到心惊肉跳的是,街道上,时不时的就会有一辆渣土车疾驰而过,那车速,快的吓人,还闯红灯,仅仅是这一天的时间,林飞扬就看到至少有3辆渣土车闯了红灯。
而且这些渣土车车牌早已经被灰尘给遮住了,但即便是如此,站在路口执勤的交警却对这些渣土车的违法行为视而不见。
这时,他们再次目睹了一辆渣土车闯红灯疾驰而过,一辆正常行驶的小汽车被剐蹭了一下,直接撞到了路边的树上,即便如此,那辆渣土车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接油门轰鸣着渐渐远去。
诸葛坤看完眼前这一幕,咬着牙说道:“老大,渔阳县的这些渣土车真的该好好的整顿一下了。”
林飞扬轻轻摇头:“不是渣土车该整顿一下了,而是渔阳县的公安和城管队伍需要好好的整顿一下了。”
诸葛坤点点头:“难啊,现在这些人早已经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利益关系网,想要打伞破网,何其艰难。”
一边说着,诸葛坤一边摇头。
此时此刻,汽车已经驶入了一条有些狭窄的街道。
街道两侧的路肩上,有很多小商小贩正在摆摊卖货。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大声喊道:“城管来了!城管来了。”
林飞扬循声望去,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手中还拿着一只棒棒糖。
随着小男孩一声呐喊,原本低着头忙着做生意的小商贩们听到喊声,立刻开始收拾碗筷,有的麻利的搬着凳子,整个街道两侧顿时一片忙乱。
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林飞扬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
诸葛坤叹息一声说道:“老大,你看到了吗?周围那些小商贩们看向那个小孩的目光就好像是看着抗日时期儿童团的小英雄一般!
这种喊声,和鬼子来了有什么区别啊。”
林飞扬轻轻点点头:“是啊,看这小孩看向城管的目光就知道,这些城管在小孩心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
诸葛坤说道:“是啊,但凡有个稳定的工作,谁愿意起早贪黑出来摆摊呢?
生活不易,尤其是底层的人民群众,摆个摊,卖点货,这是他们解决生活来源的途径啊。”
说到此处,诸葛坤颇为感慨的说道:“老大,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去买菜,一个老婆婆的菜很新鲜,我说给我来二斤,老婆婆却说没有秤,给你估一下,看着给吧。
我很好奇的问,你卖菜都不带秤出来呢?老大,你猜那老婆婆怎么说?”
林飞扬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看着几十米的那辆城管执法车,看着那五六名膀大腰圆的城管队员。
诸葛坤没有继续卖关子,满是悲戚的说道:“老大,你知道吗?那位卖菜的老婆婆跟我说,她的称和三轮车都被城管给抢走了。城管通知她拿300块钱去城管队赎回来。但是,她没有去。因为她没有钱去赎,因为她老头子还躺在床上等着吃药呢。
我当时心就酸了,把身上的现金全都给她了。
老大,渔阳县的城管队伍,你真的该好好的整顿一下了。他们真的太不像话了。”
林飞扬听到诸葛坤的这番话之后,看着不远处那些正在执法的城管,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此刻,那几名膀大腰圆的城管正在缓慢的向前走着,不时的有小商贩拿出三五百元钞票递给这些城管,城管们便直接在随身笔记本上写下一个名字,那些没有交费的,要么被驱赶走,要么被直接没收电子秤等小而值钱的摆摊工具和商品。
他们一路走来,逐渐来到了一个正在卖菜的的七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头面前,他们身后,城管执法车缓慢的跟着。
那位卖菜老头好像耳朵有些背,所以并没有听到男孩的喊声,也许是因为隔得太远,老头依然声音嘶哑的叫卖着:“卖菜了卖菜了,刚刚地里摘下来的菠菜,一块钱三斤!”
在老头的菜摊一侧,停放着一辆老旧的三轮车,另外一侧,还有一张小木桌,一个七八岁的梳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坐着小板凳,趴在小木桌上,正在写作业。
几名膀大腰圆的城管队员来到卖菜老头菜摊前,其中为首一名戴着帽子、肥头大耳的城管看向卖菜老头说道:“老李头,你的地摊费是不是该交了啊,你已经拖欠2个多月了,如果今天你要是再不交钱的话,我们可要没收你的三轮车了。”
卖菜老头刚开始没有听清楚,肥头大耳的城管便大声又喊了一遍。
这次,老李头听清楚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马队长,求求你,行行好,再给我宽限一段时间吧,我们丫丫马上就要交学费了,好几百呢,今年的低保户我们家也没有评上,我们爷俩现在就指望着家里菜园里的这点菜活着呢,你就再宽限我们一段时间吧。
要不,我们爷俩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活不活得下去和我有毛关系?我就问你一句话,这地摊费,你到底交还是不交?”马队长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满脸不屑的说道:“老李头,我可跟你说,你这个位置相当不错,很多人出价比你高的多,要不是可怜你们爷俩,我早就把这块地方卖给别人了你可别不识抬举。”
“马队长,我……我是真的没有钱啊。”老李头老泪纵横,用枯干瘦弱的手臂擦拭着那满脸褶皱老脸上的浑浊泪珠。
“草,不交钱是吧。那就别怪我们公事公办了。兄弟们,把他的三轮车给我丢到车上去。”马队长一声令下,立刻有几名膀大腰圆的城管冲了过来,直接把老李头那放着满满一车新鲜菠菜、韭菜的三轮车抬到了后面的城管执法车上。
一个城管看了一眼小女孩正在写作业的小木桌,直接一把抄了起来,一同丢到了三轮车上。
老李头看到此情此景,有些激动了,站起身来,要去抢小木桌,一边冲一边说道:“马队长,你把小木桌给丫丫留下啊,没有这个,她没有办法写作业啊。”
马队长不屑一笑:“老李头,想要那东西很简单,带着钱到城管队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边说着,两名城管一下子把冲过去的老李头推倒在地上。小女孩连忙放下手中的铅笔满意惊恐的冲到老李头面前,声音悲戚地喊着:“爷爷……爷爷……,你没事吧?”
此时此刻,街道两侧的树木开始轻轻摇动起来,风来了。一股股潮湿的气息从远处飘来。
老李头缓缓地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沧桑的老脸充满绝望的看着马队长:“马队长,难道你就不能给我们爷俩留一条活路吗?”
马队长满不在乎的说道:“给你留一条活路?谁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如果每个小商小贩都像你这样不交钱,我们这次城管吃什么、喝什么?”
林飞扬看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快步向着老李头这边冲了过去。
但是,他还是慢了一步。
老李头看着城管汽车已经向前驶去,看着承载着爷孙两人生存希望的三轮车渐渐远去,这一刻,他万念俱灰,看了一眼仰头看着自己的小孙女,看着小孙女眼神之中的那浓浓的不解和疑惑,老李头泪水哗哗的往下流淌着,他仰天一声长叹:“法制社会啊,这就是法制社会!我们老百姓连最基本的生存的权利都没有,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说完之后,他直接看准了一处坚硬的墙角,快步冲了过去,一头撞在墙角上,身体软绵绵的躺倒在地上。
眼前这一幕,瞬间惊呆了所有人。
马队长等人看到此情此景,也全都彻底惊呆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老李头竟然这么疯狂。不就是没收了你的三轮车和小木桌吗,至于有这么大的反映吗?
几个城管走到老李头面前,马队长用脚踢了踢老李头:“老李头,赶快起来,你不要耍赖,我告诉你,你撒泼耍横也没用,你不交钱,这三轮车你别想赎回去。”
小女孩丫丫连忙冲动爷爷身边,低头一看,爷爷额头上鲜血汩汩的往外流着。
“爷爷……爷爷……”小女孩吓坏了,哇哇大声哭了起来:“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老李头费劲睁开双眼:“丫丫,爷爷再也没有办法保护你了,再也没有办法给丫丫做饭吃了,我可怜的丫丫啊,失去了爷爷,你将来可怎么活啊!”
说到此处,老李头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了:“丫丫,不是爷爷不想管你了,而是爷爷实在是管不动了。
自从你父母离开之后,咱们爷俩相依为命,爷爷疾病缠身,想要申请低保,村干部却把低保给了他开着豪车住在城里的弟弟;爷爷想要进城卖点菜维持生计,城管却不让卖,还收保护费。
以前呢,黑社会收了保护费就可以做生意了。
现在,黑社会没有了,却换成城管来收了。
丫丫,爷爷真的没有活路了。
爷爷活够了,活不动了。”
说到此处,老李头勉强转过头来,看向围观的群众:“丫丫,爷爷走了,希望这个社会能够给你一丝温暖,不让让你流落街头。
丫丫……爷爷走了!
法治社会……嘿嘿……法治?”
老李头嘴角上露出几分绝望,几分嘲讽,就这样头一歪,躺在地上,但是他的双眼却睁得大大的,不可闭上,他的眼中充满怜爱地望着丫丫,那眼神中充满了担心……
他死不瞑目!
“爷爷——爷爷——你醒醒啊!”丫丫使劲地摇晃着老李头:“爷爷,什么是法制社会啊?什么是生存权利啊?什么是保护费啊?
爷爷,你说话啊,丫丫不能没有你。
爷爷,你快起来,丫丫冷了……
丫丫饿了……
爷爷,其实,丫丫早就饿了……我没有跟你说,怕耽误你卖菜……”
此时此刻,天空中风又大了一些,乌云越来越浓,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
噼里啪啦地雨点开始没头没脑的掉落下来。
小女孩连忙跑到原来的菜摊前,拿起自己的作业本和铅笔,再次返回了爷爷身边,一边用身体为爷爷遮挡着头上的雨水,一边哭着说道:“爷爷,丫丫的作业本湿了,作业桌也没有了,丫丫没有办法交作业了,呜呜…
爷爷,天黑了,丫丫好怕…丫丫好饿…
爷爷,你说话啊……”
此时此刻,那几名膀大腰圆的城管看到此情此景,脸色全都变了,他们知道,自己闯祸了。
他们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悄悄的向外溜去。
身后,是小女孩丫丫那声嘶力竭痛不欲生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