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大典后,金銮殿内鎏金烛台仍在噼啪作响,袅袅青烟缠绕着蟠龙柱缓缓升腾。
群臣献礼之声此起彼伏,琉璃盏与玉器相碰的脆响,混着宫娥们细碎的环佩叮当,在雕梁画栋间织就一曲富贵颂歌。
不一会儿的功夫,李世民捧着朱漆食盒疾步而入,玄色锦袍上金线绣就的游龙随着步伐起伏,翻飞间带起一缕苏合香。
他穿过垂落鲛绡帘幕的回廊,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眼中跳动的炽热几乎要将周遭空气点燃。
“玉儿,你快看!”他的声音裹挟着难以抑制的雀跃,金丝绣着蟠龙的袖口用力拂过食盒,红绸如晚霞般骤然滑落。
十二颗晶莹剔透的荔枝躺在冰屑之上,南国特有的甜香混着碎冰寒气,瞬间漫过雕花木窗,惊得檐下栖着的白鸽扑棱棱振翅。
杨玉环斜倚在湘妃竹榻上,鲛绡裙摆如水波般铺展,腕间金镶玉镯随着指尖微颤轻响。
冰裂纹瓷器折射的冷光中,她恍惚又回到了那座浸满月色的华清宫——玉阶上荔枝壳狼藉,李隆基将剥开的荔枝递到唇边,殷红的汁水顺着白玉盏蜿蜒而下,在月光里泛着血般的幽光。
“世民,我不喜欢荔枝。”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珍珠步摇随着话音轻颤,在鬓边投下细碎的阴影,“我想吃石榴。”
尾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像秋日里最后一片将坠未坠的枯叶。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李隆基。李隆基问她喜不喜欢吃荔枝,我告诉他,我喜欢吃的是石榴。
可是李隆基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说,你必须喜欢吃荔枝。
殿外忽有夜风掠过檐角铜铃,三十六枚铃铛次第作响,清脆的声响惊得李世民手中食盒微微晃动。
杨玉环望着他怔忡的侧脸,烛光将他的轮廓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叠:同样的帝王威仪,同样的手捧荔枝。
“石榴?可以啊!”李世民忽然大笑,玄色靴履重重踏碎满地月光,震得青砖缝隙里的金粉簌簌飘落,
“我记得岭南太守前日进献过,这就取来!”
话音未落,他已掀帘而出,腰间玉佩撞出清越的声响,混着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九曲回廊深处。
雕花木门重重阖上的刹那,杨玉环终于绽开一抹笑。
她拾起颗荔枝,指尖缓缓掐进果皮,暗红的汁液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洇出小小的血迹。
窗外,杏花树的影子在月光里摇曳,恍若那年马嵬坡纷飞的红纱——那时的风也这般凉,吹落她鬓间的石榴花,也吹散了她与李隆基之间最后的余温。
她将荔枝凑近唇边,酸涩的汁水入口,却仿佛尝到了记忆里石榴的甜。
翌日
暮春的御花园飘着晚樱,杨玉环手持鲛绡团扇行至石榴花墙下,忽听得环佩声响。
转角处,身着茜色锦袍的李恪躬身行礼,十二岁少年的眉眼已初显英气,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像精心雕琢的玉珏。
\"李恪见过贵妃娘娘。\"童声清脆,可那笑意未达眼底的模样,让杨玉环想起昨日李世民带来的冰镇过的荔枝——看似晶莹剔透,入口却是彻骨的寒。
她微微颔首便要转身,湘妃竹步摇在鬓边轻颤。
不料李恪突然跨前半步,玄色锦靴碾过满地落英,稚嫩的面容瞬间笼上委屈:
“贵母妃也厌弃儿臣吗?母妃总说我生错了时辰,连父皇看我时,眼神都比看案头的奏章还冷淡。”少年睫毛低垂,指尖无意识绞着腰间玉佩,活像被雨淋湿的幼鹿。
杨玉环握着团扇的手顿了顿,晚风卷着石榴花香拂过她耳畔:“殿下可知,发自真心的笑意是怎样从眼底漫出来的?”
她望着少年刻意下垂的眼角,忽然想起华清宫里被迫吞咽荔枝的夜晚,“你生于帝王家,坐拥旁人未曾见过的荣华富贵,你的生活有几人可以匹敌?何苦学市井小儿扮作伶人?”
李恪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的不甘如惊蛰后的春雷。
他解下腰间鎏金螭纹佩狠狠掷在青石地上,玉碎声惊飞了树梢栖着的黄鹂:
“论血脉,我乃天潢贵胄与前朝公主之子;论课业骑射,哪样输给过李承乾?”少年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
“可他不过是皇后所出,便能承太子之位!父皇连我呈上的《平边策》都未翻开,难道就因为母妃姓杨?
别忘了,就算我的母妃是前朝公主,她现在也是父皇的女人。
为什么就不能一视同仁?”
李恪的呐喊撞碎在朱红宫墙上,惊起满树寒鸦。
少年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发冠歪斜,锦袍上的金线蟠龙在暮色中扭曲成狰狞的模样。
“心里舒服了吗?”杨玉环的声音裹着晚风传来,温柔得像江南三月的雨。
李恪猛然回头,眼底的血丝还未消散。
短暂的怔愣后,他仰头大笑,笑声里混着哭腔,惊得池中游鱼四散奔逃:“舒服极了。”
杨玉环缓步上前,裙裾扫过满地碎玉。
她望着少年通红的眼眶,忽然想起马嵬坡下那株倔强生长的石榴树,在血与火中依然绽放:\"你看这花园里的杏花树,有的向阳而生,有的偏居角落。
可只要根扎得深,哪一朵开不出自己的风华?\"
她拾起地上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让李恪渐渐平静:
“五指尚有长短,帝王心海更是深不可测。
但记住,若连自己都轻贱了这份傲骨,才是真正的输家。”
晚风掀起她的披帛,恍惚间,少年仿佛看见月下仙子在诉说着跨越生死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