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段日子
暮春的夜雾裹着槐花甜香漫进秦王府,李世民与房玄龄、杜如晦三人足不点地,踏着月光往书房疾行。
突然,李世民抬手示意噤声,三人旋即隐入太湖石后的暗影。
月光透过紫藤花架,在青砖地上筛出粼粼碎银,只见长孙氏素白襦裙的衣角掠过青石小径,竹篮里新摘的艾草沾着夜露,发间银簪坠着的东珠随着步伐轻颤。
杨玉环缀着珍珠的月白披帛被夜风掀起,恍若流云漫过花枝。
\"王爷近日总在书房熬到三更。\"
长孙氏指尖抚过艾草叶片,声音浸着心疼,素白裙裾扫过沾着夜露的青石板,
“前儿个掌灯时,我送去银耳羹,见他案头尺余高的密报,握着狼毫的手都起薄茧。”
她将艾草拢了拢,竹篮边缘的流苏轻轻摇晃,“明日我让做些茯苓饼,再炖盅当归乌鸡汤,补补他亏空的精气神。”
\"姐姐不必费心。\"杨玉环忽然轻笑,银甲套裹着的指尖掐住带露的蔷薇,水珠顺着花茎蜿蜒而下,月白披帛上洇开深色痕迹,
“虽然有些煎熬,不过忍过这几日便有好日子了。”她仰头望着墨色天幕中薄云,簪头珍珠随着动作轻颤,
“就像这蔷薇,越是带刺越要盛放。您瞧,连月光都偏爱它几分。”
长孙氏手中竹篮猛地倾斜,艾草如绿色瀑布般簌簌散落,枯叶与露珠在月光下迸溅出细碎的银芒。
她踉跄着扶住身旁的桂花树,枝桠被碰得沙沙作响:“什么好日子?”
颤抖的尾音里裹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发间东珠随着剧烈的喘息来回摇晃。
杨妹妹到底知道了什么?
杨玉环将蔷薇别在鬓边,朱唇轻启似含三分戏谑,眼尾的丹蔻在月光下泛着冷艳的光泽:
“是能定天下人生死的好日子。”她指尖轻捻蔷薇花瓣,殷红汁液顺着指缝缓缓流淌,如同凝固的血痕,
“这长安城的夜,很快就要被烽火照亮了——姐姐,您可准备好了?”
太湖石头后的三人呼吸几乎凝滞。
房玄龄的手掌死死按住腰间佩剑,青筋顺着腕骨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
杜如晦瞳孔剧烈收缩,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后颈寒毛尽数倒竖。
这等关乎生死的机密,连王府亲卫都被蒙在鼓里,眼前女子却字字诛心,恍若知晓所有隐秘。
李世民的眉峰凝成利刃般的弧度,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似有风暴在其中翻涌。
他下颌绷得极紧,喉结无声滚动,玄色锦袍下的拳头悄然攥起又松开。
月光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将半张面容浸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翻江倒海的思绪。
杨玉环,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长孙氏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如同被寒霜打过的素绢般惨白。
“妹妹,莫要乱讲。这话若传出去,咱们整个王府可就…”
话音未落,尾音已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
\"姐姐怕什么?\"杨玉环突然旋身,月光倾泻而下,将她眼底流转的幽光尽数照亮,像是淬了毒的寒星在闪烁。
她欺身上前,温热的呼吸扫过长孙氏耳畔,
“怕他不能成事?还是怕...\"她故意拖长尾调,指尖轻轻划过对方紧绷的肩头,
“怕这泼天富贵来得太突然?若王爷成事,姐姐便是这大唐最尊贵的...”
\"够了!\"长孙氏猛地后退半步,撞得竹篮在臂弯里剧烈晃动。
她的声音里裹着从未有过的颤栗,仿佛被惊雷劈中般惊魂未定,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休要再提!\"她死死攥住竹篮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过度泛起青白,连指甲都深深掐进了掌心。
杨玉环却不慌不忙地转身,望着天上那轮残缺的残月,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就像这即将圆满的月亮,任谁都拦不住它倾泻清辉。”
她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蔷薇花瓣,任由夜风将碎瓣卷向沉沉夜色。
——
当杨玉环的身姿如幻影般没入月色与花影交织的夜幕,李世民等三人才自太湖石后悄然步出。
他们步伐滞重,每一步都似被浓稠的夜色羁绊,悄无声息地跨进书房。
杜如晦率先打破凝滞的沉默,双眉紧锁如死结,语气急迫而笃定:“王爷!杨姑娘那番言辞绝非泛泛,其中玄机深不可测。
咱们务必布下天罗地网,她身边不可少了咱们的眼线,稍有迟误,恐生大祸!”
房玄龄微微点头,眼底忧思如墨,沉沉开口:
“所言极是。她知晓这等机密,背后定有蹊跷。
此乃关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容不得半分疏忽!”
李世民抬手揉了揉眉心,眉间沟壑似藏着万千烦忧,长叹一声:“这其中的利害得失,我又怎会不明?”
刹那间,杨玉环巧笑嫣然的模样在他心间一闪而过,如流星划过夜幕。
他心下暗自揣度,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推测这盘关乎天下大势的险棋。
思忖间,他眸光霍然锐利,仿若寒芒毕露的利刃出鞘。
转瞬,一股肃杀之气自他周身弥漫开来,如乌云压城:
“二位无需挂怀。纵是她有些手段,一个女子,又能掀起多大波澜?断不会让她搅乱咱们的全盘谋划!”
言罢,他望向窗外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的花枝,双拳下意识握紧,指节泛白,似要将未知的隐患狠狠攥于掌心。
李世民与房玄龄、杜如晦在书房商议许久,烛火摇曳间,案头的长安舆图被染成暗红。
权衡利弊后,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舆图边缘烧焦的痕迹,眼底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情愫。
即便杨玉环可能是太子的人,他也暗下决心要将她留在身边。
回到屋子里,李世民踱步至她身前,面色凝重中藏着几分挣扎:
“夫人,那杨玉环知晓太多不该知之事,实在危险。你需多费些心思,看紧了她。
绝不能让她接触任何人,更不能让她迈出王府半步。”
长孙氏抬起头,眼底满是担忧与不安,凝望着李世民欲言又止。
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李世民的身影重叠又分开:
“世民,她行事诡秘,又说出那般大逆不道之语,我着实放心不下。”
李世民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却带着几分牵强,在静谧的书房中回荡:“夫人,莫要过于忧心。不过一个弱女子而已,能奈我何?”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不自觉放柔,“她再如何聪慧狡黠,也不过是这盘棋局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可这枚棋子,我要定了。”
长孙氏轻轻摇头,神情依旧忧虑,眼眶微微泛红:
“世民,我瞧她绝非一般女子。她眼神里透着的机警与聪慧,还有那些话语中藏着的深意,总让我觉得她背后定有谋划。
我实在担心你会被她算计。她若真的心怀不轨……”
李世民伸手轻轻握住长孙氏的手,指腹擦过长孙氏掌心的薄茧,那是多年操劳留下的痕迹。
他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却语气坚定道:“夫人,我自会小心。如今这局势虽复杂,但我心中有数。
她若真心依附于我,我必护她周全;若有二心,”
他目光变得冷冽,转瞬又柔和下来,“即便如此,我也会将她留在身边。”
长孙氏望着丈夫眼底从未有过的执着,轻轻叹了口气:
“世民,我会按你说的,看紧她。只是,这一步棋太过凶险,你千万要三思。”
李世民将长孙氏揽入怀中,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艾草香:
“夫人放心,我这条命,可硬着呢。这大唐的天下还等着我去平定,而她,”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也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