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昂平理了理袖口,确定表面看不出来,这才不慌不忙道:“你出去。”
“好咧。”
宗谨果断点头,一点没犹豫,推开车门,愉快地滚了出去。
老先生的声音淡淡传来,惯常的语气,交代着再正常不过的事,“处理干净。”
宗谨顿停,眼眸一抬,迎面撞上袁敏琪,对上她似笑非笑的视线。
他悚然一惊。
斩草要除根。
“敏琪。”
宗谨狭长的眼皮撩起,散漫轻狂在深邃的黑眸眼中缓缓溢开,如常打招呼的嗓音,为了说明自己不心虚,简直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
话一出,他只想自打嘴巴。
“宗少。”
袁敏琪神情平静,挑眉笑了下,宠辱不惊。
别看他这会规规矩矩的,行为并不出格。
实际上,宗谨这人,在欧洲的名声可不太好。
“一小时前,我们还在一起喝茶。”
袁敏琪挥退跟上前的保镖,看向他淡淡反问,“怎么一转眼,你就在这儿了?”
她看一眼车里,语气不辨喜怒,讳莫如深道:“还是来见老爷子。”
宗谨呼吸一滞。
他心虚什么?
宗谨心道,这又不是他太太。
阿航个杀千刀的,太没骨气了。
难道霍太太一问,他就得坦白的么。
气死。
想到这,宗谨眸光一闪,正想着措辞。
此时,刚才还运筹帷幄的老先生,沉稳坐着,若无其事,亲和的脸容,“怎么来巴黎了?过来玩么。”
分散火力的思路流畅得很,说话一点不卡顿。
宗谨:“……”
原来霍家男人软骨头,是一脉相承啊。
“虽然错过了时装周。”
老先生淡淡一笑,眼神惯常的慈和,看向袁敏琪,隐隐带上了一点探究。
“不过,现在过来也不晚。
宗谨心下思绪顿停,莫名紧张起来。
然而,再多的,就听不到了。
他赶着去收拾烂摊子。
“电影入选了,剧组的团队过来准备展映的事。”
袁敏琪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轻声道:“我顺道过来看看您。”
两个雇佣兵垂头丧气,被蓝月训得一愣一愣的。
待他们反应过来,阿凯早已坐进副驾驶,示意司机开车。
老先生看了一眼,有点无奈。
“忙你的事就好,不用特意过来。”
他不动声色收起视线,淡声道:“我很安全。”
袁敏琪敛眸,左右打量片刻,视线在老先生手腕转过一圈,凝神,随口一说。
“但我不放心。”
霍昂平倏忽愣住,眼底的探究不其然一点点消融。
袁敏琪指了指,语气隐隐带上些许愠怒,“这就是您说的,很安全吗?”
他双手交叠,静静置于膝上,银灰衬衣的袖口长长,掩住了腕骨处名贵的手表,也掩盖了一些别的东西。
“……”
老先生抬手,不自然地转了转袖口下的腕表。
“雇佣兵是这边的安保公司派遣?”
袁敏琪凉凉道:“他们不行。如果连雇主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镖,就应该开除。”
老先生看着她,眼底的审视收起,变得柔和,难得解释道:“没事,保镖也在。”
袁敏琪眼睛一眨,“那刚才出事时,他们怎么不在?”
霍昂平哽住。
保镖若在,对方精心设的局,就没法子进行下去。
“那么明显的局,您至少该留下三个保镖,来应对突发情况。”
而不是随便找来的什么人。
袁敏琪看着他,轻声道:“他们一定拼命护您,更值得托付,不是么。”
她的脸色很淡,然而话中的意思,不免显得咄咄逼人。
这不是一个晚辈对长辈,该有的语气。
霍昂平这辈子还没被人以这样的态度,这么逼问过。
他大可以生气,斥她管太多,轻描淡写地将这事揭过去。
然而,此时心肠仿佛泡在了温泉水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老先生脸上神色带着暖意,语气更显温和,忍不住多解释一句:“雇佣兵没有很差,保镖也是特意支开的。”
“按照计划,我们……”
迈巴赫低调驶入主干道。
库里南一前一后,袁敏琪的保镖车一左一右,把两人的车严严实实护在中间。
袁敏琪看一眼,升起车窗,脸色有些冷,“所以,您就以自己的性命为饵,来引对方入局?”
霍昂平怔然。
“没有这么严重。”
既然是局,当然要做得逼真些。
但,他不是一个人。
他们有后手的,保证计划严密,绝对不会出差错。
放在首要位置的,当然是他这个以身入局的人的安全。
明显,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袁敏琪。
霍昂平垂下眼眸,手指在扶手无意点了点,默默想辙,面上却还若无其事。
“阿航既然愿意让你这时候过来,就没必要继续瞒下去了。”
老先生慢慢撩起眼皮,浅色眸子一抹凌厉,徐徐说道:“我们霍家那么多年,内部并不如表面上平静,旁支血脉暗斗非常厉害,甚至到了危害整个家族安定的地步。”
袁敏琪视线落在他手指,暗暗发笑。
父子俩同出一辙,忽悠人,简直懒得再想理由。
她能不知道,霍家有内鬼么。
他们为了那点利益,甚至联合国外其他家族的资本财团,来对付自己人。
老先生觑她一眼,耐心解释,“若我能在他们手里,受轻微的一点,再小不过的损伤。”
划重点,是很轻很轻的伤。
“还因此,被宗家人看到了,这事就不能轻易罢了。我们再反击,名正言顺,族中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越是豪族大家,越是注重传承。
安城的几大家族持续百年,各个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都不少。
只是,霍家嫡系更先注意到这些问题,从霍昂平的父母开始,就已经开始着手解决了。
直系与旁系自来相辅相成,利用得好了,霍家还能继续往下富十代,担子落到年轻时的霍昂平身上时,他从没想过将事情做绝,
可惜,四叔公一脉不那么想。
变故来得太突然,霍昂平甚至来不及做下更多的布置。
他小儿子的性情,因此日渐变得冷漠,即使对待那些小时的亲人,手段狠绝,遵循斩草要除根。
霍昂平欣赏他对付敌人的那一套,冷眼看着,偶尔却不免感到心惊肉跳。
若不是……
他担心,他会成长得冷心冷清,六亲不认,乃至没有人性。
幸好。
霍昂平看向袁敏琪,弯眸一笑,“只要我切实捏到他们的把柄。”
袁敏琪:“……”您这把年纪了,卖萌是没有用的。
当然,拿霍安父子做靶子,也没有用。
别以为她不知道,霍商燕都毁了。
四叔公一脉,希望就在霍安一支,然而他继承人废了,形势必不可能让他有机会培养下一个。
蓝月的消息,绝不会出错。
袁敏琪低头找水,拧开瓶盖喝上一口,微顿,眉间慢慢折出一抹褶皱。
她用力眨眼,阖上的时间不小心久了一点,再睁开,下眼眶一点潮红,圆圆的眸子,嗓音幽幽。
“总之,我不管你们要设什么局。”
她看过来,脸色认真说:“前提是,保障自己的安全,一定不能受伤,好吗?”
他是,霍家第一位对她好的长辈。
霍昂平骤然顿住,迎上她的目光。
他视线轻颤,心中一痛。
“好。”
我答应你。
永远护你。
就像父亲。
直到生命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