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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

傅和玉挂了电话,看了看外面深浓的夜色,回到屋中,说道:“奶奶,小叔叔那边一切安好,您别太担心,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傅烟珠也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背英文课文,跟之前活泼的模样判若两人。

自从小叔叔去了青市,奶奶虽然面上不说,但是经常偷偷抹眼泪,全家都跟着忧心忡忡。

都说人到了三十六周岁有一道坎,她小叔叔是三十周岁有大坎,渡过这个坎,以后应该就会事事顺遂。

老太太转着手上的佛珠,慈爱地说道:“你们去睡吧,我等等再睡。”

傅和玉和傅烟珠对视一眼,乖巧地凑到老太太跟前,说道:“那我们陪奶奶一起等。”

老太太笑着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看了看老式的吊钟,快要到凌晨了。住持师父说,怀瑾命中有劫,活不过三十,需得遇到命定的贵人才能逢凶化吉。

这些年来,老三性格看似温和,实则冷淡疏离,从不与人亲近。亲情寡淡,情爱无缘,唯独去年认识了秋家那小姑娘,只希望秋长歌就是住持师父口中的贵人,否则……

老太太悲从心来,否则她便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午夜的秒针一点点地滑向12点。

长歌半睡半醒间,似是听到了秒针的“嘀嗒”声,一声声,十分的缓慢,每一下都像是走在了她的心上,渐渐与她的心跳声融为一体。

她撑着沉重的眼皮,想睁开眼睛,但是身体犹如陷入泥沼一般无法动弹,唯有山间不知何处响起了道钟声。

似有人一步步地沿着山道上山,素衣长袍,墨发如瀑,那人背影纤细,发间别了一根桃木簪。

那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素净的面容,眉眸如弯月,肌肤如新雪,分明与她长的一般无二,唯有一身道袍彰显着不同。

长歌瞳孔微缩,对方冲着她微微一笑,便踏风上山,她追赶过去,那人却消失在山间的迷雾中。

长歌猛然睁开眼睛,只听见秒针滑向12点,手机报时道:“现在是零点,天气晴,温度15-30度。”

长歌看向身侧的傅怀瑾,发现他双眼紧闭,白皙清俊的面容如玉石雕塑一般,毫无知觉。

“傅怀瑾。”长歌心口发冷,伸手推了推他,无人应声。

她伸手贴着他的额头,冰凉一片,但是脉搏还在,如同熟睡了一般。

这样的熟睡透着一丝的诡异,就如同她之前毫无察觉睡去一般。

长歌摸到手机打给宋星河,叫医疗队上来。

电话还未拨通,手机不稳地掉在了地上,她呼吸一窒,伸手去捡,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快他一步,捡起了地上的手机。

“长歌?别慌,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傅怀瑾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长歌惊喜地抬眼。

傅怀瑾伸手紧紧地抱住她,面容埋进她的长发里,低哑道:“没事了。”

就在刚刚,秒针滑向凌晨的时刻,他犹如溺水一般沉入了深浓的夜色里,无法呼吸,天地间死寂,那一刻他意识离体,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如同陷入了真空的世界里,尚有意识,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意识游荡在黑暗中,直到长歌的声音穿透黑暗,传到他的耳中。

意识回归,知觉回笼。

傅怀瑾紧紧地抱住她,正想安慰她,眼前一黑,耳边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是急性休克。”意识昏迷之际,耳边传来医生的诊断声,“快抢救。”

山风止息,万籁俱寂,天地间一片压抑的黑暗。傅怀瑾连续休克两次,待命的医疗队争分夺秒地在抢救。

“秋小姐,秋小姐……”

医护人员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长歌看着混乱的场面,意识却好似陷入了另一个空间内。

山道上,雾气散去,消失在山雾里的女子停下脚步,在山间驻足,很快有人追上来,那人面容模糊看不分明,追着她上山。

紧接着一个一个的身影上山,大多看不清面容和身份,她瞳孔一缩,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青衣道袍的弟子。

“穆青衣。”她上前去拉住他的袖摆,“别去。”

此刻她终于明白,这条山道就如同黄泉路一般,那么多人上山,不是奔赴下一个轮回就是奔向黑暗的彼岸。上了山,便无法回头了。

所以,那女子便是她吗?死去的她?

长歌思绪纷乱,来不及多想,只是死死地拉住他道袍的袖子。

对方有些惊讶地皱眉,说道:“女娘认错人了。”

长歌气急,见他抽回自己的袖子,急中生智道:“穆青衣、玉石和尚……傅怀瑾……”

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喊,每喊一个名字,对方眉头皱的就深一分,直到喊到他最后一个名字,他眼底的迷茫散去,渐渐露出几分的清明来。

傅怀瑾看了看山上的那道虚影,又看了看拉住他袖摆的长歌,停下了脚步。

长歌松了一口气,知道他认出了她。

“秋小姐,秋小姐。”耳边传来医护人员的叫声,声音穿透山间的迷雾,抵达长歌心底。

长歌猛然回过神来,再看去,满山空寂,哪里有那道虚影,哪里有上山的人。

“秋小姐,您没事吧?我们给您做个全身检查。”医护人员焦急地说道。

“傅医生的心率恢复了……”

医疗队里传来医生惊喜的声音。

长歌意识回笼,只见傅怀瑾半撑着手,从支架上坐起身来,眼眸湿漉漉,与她对视着,隔空温润一笑。

身边都是医疗人员的欢呼声。

长歌站在原地,见他面容有些苍白地伸手,低哑说道:“长歌,过来。”

她有些茫然走过去,然后被傅怀瑾用力地抱住,心跳声如鼓,周遭一切淡去,只有满山谷的山风、消失的雾气,以及他的体温。

她眨了眨眼睛,感觉眼睛进了沙子。

傅怀瑾摩挲着她的发丝,低哑说道:“没事,我没事了。”

他都知道,第一次休克昏迷,他听到了长歌的声音,第二次休克昏迷,他浑浑噩噩地走在山间,被人拉住了衣袖,对方一声声地喊着他,那些名字陌生而熟悉,他心生眷念,不舍得走,然后在迷雾中看到了她新月一般的面容。

所有的意识清醒,他,留在了人间。

后续的事情一片纷乱。

傅怀瑾莫名两次休克,医疗队不敢大意,送他们下山,本要送往医院,被傅怀瑾拒绝了。

民宿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被惊动。

长歌坐在民宿露台的长椅上,隔着阳台的门看着被医护人员围住的傅怀瑾,傅怀瑾正在打电话回傅家。

这一番动静,事情必然会传到傅家那边去。

听着傅怀瑾温润的宽慰声,她大致能猜到老太太那边必是潸然泪下了。其实她此刻想想,都有些后怕。

虽然有医疗队在待命,虽然她猜到了这一世三十而逝的箴言可能已经破解,因陆西泽的灭世倾向以及这个世界的隐性规则,她和傅怀瑾可能不会轻易死去,但是事发那一刻,连她都有了濒临死亡之感,如果傅怀瑾的意识不够强大,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也许他们两此刻已经魂归故里,消散在天地间了。

“长歌,你没事吧。”宋星河脸色冷峻,走过来,俯身低声问道。

宋星河的脸色不算好。虽然他交代了医疗队,只要12点一到,无论长歌那边有没有动静,都要前去救援,但是得知傅怀瑾休克,长歌失魂之际,他还是有些后悔。

他不该盯着陆西泽,他应该跟医疗队一起上山的,或者不该由长歌任性,不该让她去陪傅怀瑾过生日,若是她真的出事,那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我没事。”长歌摇了摇头,舔了舔发干的唇角,哑声说道,“陆西泽呢?”

她和傅怀瑾回来,就连民宿老板都来询问了,唯独不见陆西泽。

宋星河表情有一丝的古怪,看了看屋内的医护人员,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傅怀瑾身上,压低声音说道:“他有些不好。”

长歌一惊,抬眼看他。

宋星河抿唇说道:“晚上我跟他喝了几瓶红酒,不过没醉,意识都是清醒的,凌晨的时候,大约就是傅怀瑾休克,你失魂的时候,陆西泽,短暂地昏迷了。”

长歌猛然站起身来。

“他身边有医护人员,我过来的时候已经苏醒了,活蹦乱跳的。”宋星河眯眼,“我怎么感觉这个道门禁术,牵扯的不仅仅是你和傅怀瑾,还有他。”

宋星河眼眸幽暗,一字一顿地说道:“有没有可能,他在你身上也下了情人祭?”

长歌吃惊道:“怎么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禁术的存在,你原本也是不知道的。”

道门禁术只有傅怀瑾知晓,而且傅怀瑾带着她回到道观的时候,是由道门师祖寻鹤道人相助,才成功下了此禁术。

宋星河:“事实,我知道,我从秘史上看到过,若是他也知道呢?”

长歌静默了数秒钟,想起自己在生死弥留之际,在山间看到的那道虚影,那女娘穿着道袍,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还有那消失的一世,答案已经跃然纸上,只是细节尚不知晓。

宋星河见她皱起眉尖,说道:“别想了,至暗时刻已经过去,今晚只要你两不出事,想必这一次的劫难算是渡化了,陆西泽那边我会盯着的。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守着你。”

宋星河取来薄毯子,递给她。

还有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得守到天亮,才能万无一失。

长歌点头。

屋内,傅怀瑾已经打完了电话,做完了一系列的检查,用眼神询问着她。

长歌冲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低声说道:“我去看看陆西泽。”

如果宋星河的推测没有错,那么她得去找陆西泽确认一下。

宋星河绷起脸,说道:“天亮了再去。长歌,你既然做了选择,最好离他远一点。

我让医生过来给你再检查一遍。”

长歌被他怼的无话可说。

一番检查之后,等彻底地安静下来,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曙光。

天快亮的时候,长歌靠在躺椅上睡了一会儿,等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阳光从露台的小花园照射进屋,光线明亮,花香四溢,雀鸟叽叽喳喳地叫着,一派生机盎然。

像是从一个黑暗的世界重回到鲜活的世界,长歌伸手掬了一束阳光,眯了眯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到了床上。

傅怀瑾已经不在屋内,医护人员也不在,门外走廊上传来说话声。

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傅怀瑾见她醒了,眼中闪过一丝的笑意,走进屋,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说道:“早上好,长歌。”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在经过昨夜那样诡异且凶险的至暗时刻,显得无比的珍贵。

长歌眼底情绪翻涌,微微笑道:“早上好,傅怀瑾。”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庞,温热的,真实的,不是山道上的影子。

“昨夜,谢谢你。”傅怀瑾坐在床边,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哑说道,“若不是你,我恐怕会休克而亡。”

“医生怎么说?”

“急性休克,没有查出原因。”傅怀瑾说着,心底存了一丝的敬畏,“我早上下楼,去看了陆先生,他的情况跟我一样,也是急性休克,不过当时宋星河在,医护人员救治得当,已经没事了。”

傅怀瑾斟酌地问道:“陆先生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你,要去看看他吗?”

他早上去看过陆西泽,对方给他的感觉很怪异,像是陆西泽,又像是萧霁,却又都不像。以前的陆西泽就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但是经过昨夜之后,他周身的压迫感消失,气息如渊,隐隐更加深沉可怕起来。

而且陆西泽看他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也没有询问长歌的情况,像是放下了那一段感情,又像是深埋在心底,让人无法看透。

傅怀瑾既希望长歌能跟他彻底了断,又不希望他们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