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倔强老人,赵世雄只觉得一阵恍惚,一旁的张晓雅想要出声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世雄见到这种情形,看来得放大招了,如此拉扯下去,只会陷入对方的节奏当中。
想到这里,赵世雄说道:
“季老,您留德十年,可有什么难以忘怀的事情?”
听了这话,季老心神大动。
“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您在那边那么久,应该有所留恋的或事情吧?比如友情?比如爱情?”
“小家伙儿,你知道什么?”
“季老,我并不知道什么,只是听说过这么一个传闻。
如果你也有挚爱,却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分离,想必您也是希望她是幸福且美满的。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他也遇到了一个如我这般的难题呢?”
季老听了赵世雄的话,一开始很是生气,想了一下,又笑了笑说道:
“也罢,我也刚好想着把自己这十年的留学经历写出来,刚好闲来无事,名字就叫《留德十年》如何?”
“洗耳恭听!”
“哈哈!好,35年,我来到哥廷根大学留学时,租住的房子就和迈耶家在同一条街上。
第一次见到伊姆加德时,她是个身材高挑,面容白皙可人的美丽姑娘,俏皮中透出点羞怯。
两年后,我在准备博士论文的时候,伊姆帮我打印论文,她要的报酬很简单,只是让我陪她走遍哥廷根的每个角落。
在温暖的午后,我们前往市政厅广场,在抱鹅女郎铜像下看鸽子纷飞;在雨后初晴的黄昏,我们在布满落叶的小径上散步;有时还会去电影院看上一场浪漫的午夜电影。
在接下来的四年里,我在伊姆加德的帮助下完成了数百万字的论文,我们的脚步也走遍了哥廷根的大街小巷。”
听着季老的故事,张晓雅不由得听得痴了。
等到季老停下,又迫不及待的问道:
“老师,接下来呢?您继续说啊!这也太浪漫了吧!”
听到张晓雅的声音,季老不由得苦笑。
“后来?后来我就回国了?”
“她没有挽留吗?”
“当然有啊!但是咱们国家需要我!而且……”
“而且什么?”
女人都是感性的,张晓雅也不例外,在听了老师的故事后,不由得为他与伊姆可惜。
一旁的赵世雄看到女朋友情绪激动,连忙握住张晓雅的手。
季老看到这个情况,心里充满复杂与纠结。
“而且我有妻子和孩子,如果真那么做,就是对妻子、儿女的背叛和抛弃。
也意味着把自己的亲人推向痛苦的深渊。这违背我所受教育和做人原则的,是我无法办到的!”
张晓雅听到这里,已然惊呆,是啊!
对于那个年代的人,包办婚姻自然是一场痛苦。
他的老师又不是徐志摩那种风流人物,自然有着自己的坚守与底线。
“您没有再回去看看她吗?”
“有啊!前几年我带队再次回到哥廷根,曾打听过她,当然是杳如黄鹤。
如果她还留在人间的话,恐怕也将近古稀之年了。而今我已垂垂老矣。
世界上还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会太多。
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时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没有了。”
季老说完,轻叹一声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三人陷入沉默当中。
张晓雅听了老师讲述的故事,为老师的爱情惋惜,也为他的坚守底线而感动。
赵世雄听了之后,看着老人唏嘘不已的动作与神情,就知道这位叫做伊姆的姑娘必然是他的意难平。
不然也不会跨过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还要再去看一看,她过的好与不好。
或许是,造化弄人,两人相距如此之近的时候却是擦肩而过,令人扼腕叹息!
但或许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四十年前两人都是风华绝代的时候,那时候的相遇必然是人间幸事。
四十年后的相逢,两人华发已生。
一个是英雄迟暮,一个是红颜已老。
再相逢,只会有诸多感慨!
也许不见才是命运固有的安排!
岁月会把他们留在最美的年纪里定格!
赵世雄回忆着老人的生平与日记,这位老先生被人尊称“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
但其生前曾撰文三辞桂冠: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
强如这位老先生依然有着诸多遗憾,今日得以畅谈,自然是希望老人家能少一些遗憾。
想到这里,赵世雄说道:
“季老,您当年去的或许不是地方?”
沉浸在回忆中的老人听到声音,回过神来,声音不由得颤抖。
“你说什么?”
“我说您去的不是地方?
她可能还在那个房间,还有洁白的桌布,银灰色的老式打字机,桌前并排放着小方凳和深蓝色沙发椅……
等您见到她,伊姆加德肯定还会说:‘瞧,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的手指依然勤快灵活呢,我甚至还能打字!’
又或许满头银发、穿玫瑰红长裙的伊姆加德在原来的房间里坐着等你。
房间里,一切都保持着半个世纪前的原样:洁白的桌布上,摆放着一台银灰色的老式打字机,桌前并排放着两只小方凳……
她仍然未婚。
见到你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听着赵世雄猜测,老人心有悲戚,良久这才说道:
“是啊!她总是这么调皮,那台打印机,是我们相识相知的过程,那个固执的女人正如你说的那么傻!这种事儿她还真做的出来。”
看着老人悲伤的模样,赵世雄一时间觉得自己有点后悔说起这事儿。
“抱歉!我……”
“不必道歉,今天聊的很是尽兴,谢谢你们!”
说完老人就闭目养神。
赵世雄见此,当即拉着张晓雅告辞,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待的两人走后,老人不由得泪流满面,满头白发在微风吹拂之下,身影显得很是萧索。
良久才喟然长叹: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