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缟素白纱落下帷幕,象征着热闹与欢庆的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派喜气洋洋。
守孝期已过,愁眉苦脸不少日子的百姓们终于在大乾历112年迎来了第十位新皇帝;
再给乾元帝定下乾宣宗的庙号以及‘体文应伏继道顺天烈武彰显慈仁皇帝’的谥号后,年近十岁的赵兊继任大统,奉天大乾,建元光寿,号乾圣帝;
其母赵杨氏女杨卿绻为皇太后,为保国祚绵延,特允垂帘听政,其下朝堂,又设立四位军机大臣辅佐;
其四人分别是徐国公蒋罗山,御前亲军指挥使陈任平,两人合领天下军事;
尚书省尚书令郑玄、总领六部及天下盐铁茶马计务;
至于剩下一人,则是将将脱掉安喜侯爵位,升任幽王的王土旺;
裂土为王,封地为王,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天家子嗣的专属,这般殊荣,除开国时期,极少有落到了异姓的头上,故这般旨意传出,着实叫天下百姓惊掉了大牙。
然知晓内情者,却并不觉得奇怪;
封王是有代价的;
除了从龙之功外,王土旺还一手替新帝斩了太子,灭了后患,背了黑锅,同时还释了手中天下兵马大权。
如此这般,才换来这自己最想要的大义;
而与这大义一比,其他赏赐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端着酒杯,静静出着神,王土旺盘腿坐在偌大的大庆殿中;
这会功夫,中京热闹欢腾,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大街上更是人满为患,挤满了赶夜市凑热闹的百姓;
大庆殿中,亦是这般欢腾;
群臣在座,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殿中妖娆舞女扭动着腰肢,薄纱如梦似幻,直叫人挪不开眼。
就在此时,下首老国公蒋罗山端着酒杯移步王土旺身侧,扶着腰肢‘哎呦’一声坐下,又抬起酒盅与还在发呆的王土旺碰了碰;
“幽王殿下,何日启程归地啊?”
“?”王土旺一愣,瞳孔微缩,回过神来;
“再待二日便出发,蒋国公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临出发前,老夫送你一送。”
蒋罗山面上挂着一丝酒后的红润,若有所指的说着;
闻言,王土旺斜斜瞥了他眼,不动声色咧嘴笑了笑了,紧接着仰头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抬起袖口随意抹了抹嘴角;
“要某脑袋的人那般多,怎滴,老国公也要进来掺和一手?准备趁某归地路上把某干掉?”
“就你小子长了个七窍玲珑心,甚事都要算计。
老夫要害你何须等到现在,当初你指派秦家丫头调兵围禁宫时,老夫要是掺了坏心眼,你以为就京营那些个兵油子能入得了禁宫?!
切!不知好歹!”
“这倒也是。”
王土旺摩挲着下巴上的粗硬胡渣,认同点头;
“那国公何故要打听某离京期限?”
“哼,老夫这不是寻思遣些兵卒护你离京嘛!
杀了太子,又贬了楚王、韩王,得罪了恁多人;别瞧这起子腌臜玩意儿朝堂上不敢拿你如何,待你离了京师,且仔细着!
偏你小子还狂悖的紧,身边那点魑魇出来的好手都打发去了北面,这般无人护持,说不得就阴沟翻船。
且老夫还等着瞧你在北面折腾辽国呐,可不敢叫糟了害!”
见他说的真心诚意,王土旺也顺势扮出认同模样,认真颔了颔首,道:
“后日入夜就离,这两日尚有些杂事须得处理,届时定向国公请辞。”
“好。”
老国公咧嘴一笑,露出没几颗牙的嘴;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望着蒋国公回到自己座次,王土旺眸光再度深邃下来,端起又续上的美酒接着狂饮。
一杯接一杯,一坛接一坛,就在王土旺喝的黑脸发红,摇摇晃晃之际,就见一小黄门躬着身子,顺着大殿墙边,悄无声息溜到他身侧,小心翼翼伏到他耳边;
“王爷,长公主寻你说事儿。”
“哪还等啥,去呗!”
大着舌头咋呼了声,王土旺扯着这小黄门肩膀,晕乎起身;
待他离了大庆殿,殿中不少暗中观察的视线这才收回,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瞧这厮醉酒模样,今夜许是走不了的,可暂时放心一二;
另一边,王土旺跟着宫人,沿着高大宫墙间的甬道七弯八拐,行至卫国长公主暂居的乐康宫;
宫内,灯火通明,待小黄门禀告完毕得了允,裹着一身酒气的王土旺这才迈步入内;
“见过公主!”
“嗯~”殿上软榻上,端坐的卫国长公主赵福宝文静点头,便对周遭服侍宫女挥了挥手;
“都下去罢,吾与幽王有要事要商量。”
“是~”
婢子屈身,迈着小步离开主殿,待人走光,绷着小脸的赵福宝这才垮下肩儿,长松一气;
“真真耐不住宫里规矩,一点不比家里轻省。
出来吧,这好人都来了,还藏着作甚。”
话音刚落,就见那偏殿中,原楚王妃倪鸣莺系着面纱,款款行出;
见她头戴金丝八宝珠髻,倌着玉凤挂珠步摇,项上带着翠玉盘螭璎珞项圈,一身碎玉红裙,腰系通灵宝玉挂牌,外头披着银鼠绸缎袄子,好一副贵气模样;
见她这打扮,纵醉的头晕眼花,王土旺眼角亦猛烈抽搐二下,直吐槽道:
“好臊皮娘们,晓得的只当你把家当揣上了逃难去,不晓得还以为你是从哪个宝库溜出来的偷油鼠呢!”
闻言,将将行到赵福宝身侧的倪鸣莺故作嗔怒的啐了口,又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儿;
“我这身招你惹你了,偏你长了舌子,逮着老娘戏弄,再说了,我现如今又不是楚王妃了,这点值钱家当自然要带在身上,谁像你啊,有银子的王爷。”
这娘们得了王土旺许诺,也不再扮那乖巧模样,一肚子酸水咕噜噜往外直冒;
对面,王土旺也懒得与她嚼舌,直催促道:
“行了,东西拾掇拾掇,稍待咱俩就离京。
提前说好啊,出了京畿三辅,你寻你的老家,某归某得幽州,咱们一拍两散!”
“那是自然!”
乐康宫中,原楚王妃倪鸣莺眨巴着眸儿,扮出倨傲模样,点了点头,可她心中,却是另一般光景儿;
回家?切~
告老还乡的老父若是知晓自己与楚王和离了,还不抄起拐杖打断自己的腿!
与其这般,不如缠着这狗玩意同去幽州,傍个王爷总比归家遭人指指点点的好;
且自己怎么说都曾是楚王之妻啊!天知道那起子田间地头的土财主会对自己打甚腌臜主意。
倪鸣莺那点小心思哪瞒不过王土旺,然土哥也没戳穿她的意思,只耿直点头。
他对这娘们感观相当复杂,一来瞧不上她见风使舵,二来也感慨她嫁了个喜欢男人的男人的悲惨命运;
说到底,大乾的风气对女子而言还是太苛刻了,再往前推两百年,大唐的娘儿们和离哪有这揽子麻烦事儿,还不是该干啥干啥。
甩了甩脑袋,将脑海中的杂念尽数抛之脑后,王土旺拱手告饶,在卫国长公主略带不舍的眼神中走进侧殿;
盏茶功夫,等他再出来时,身上王爷蟒袍早已不见踪影,只余那身血腥味怎也洗不掉的猩红步甲在身;
铿锵甲胄响声中,王土旺对卫国长公主抱拳行礼;
“公主,某去了!”
言罢,一把将身侧倪鸣莺薅到肩上,大步向殿外走去。
虽然和蒋罗山说了两日后再离京,但他还是决定今夜就走,倒不是不信任老国公,而是老国公身居要职,盯着他的人太多了;
与其领着大队兵马招摇过市,不如孤身离京;
反正他有《混元一气》和《探西厢三式》傍身,气息悠长的同时,赶路速度更是堪比马匹;
夜空之下,一道黑影扛着另一道黑影,就这么纵跃在宫闱高墙间,带着寻常人难以察觉的微小动静,直奔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