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当空,照在千年古城的城墙上,映入外廷户部衙门的窗台。
窗台内,一场激烈的讨论正在进行。
首座之上,坐着的不是户部判部事葛仲全,而是他的顶头上司,尚书省左仆射,改制后朝堂真正的二把手,郑玄;至于他自己,则一脸谦恭的站在郑玄身后。
堂下,几个户部老臣赫然在座,观其衣冠,便知其皆是那手握重权的重臣。
“诸君皆在,不知对今日朝堂之事有何见地?”
得郑玄问,诸官皆沉默不语;
都是朝廷这口大锅里搅马勺讨饭的,谁不知道的谁的心思,不晓这位顶头上司心中想法的情况下,他等岂会贸然托出心中偏向。
诸君沉默,那立在郑玄身侧的葛仲全却不好不言;
“回左仆射的话,下官曾闻羿射九日。
山海有言:少皞生般,般是始为弓矢。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
汉人刘安所着淮南子亦云: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
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
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
帝日剿剿,余一曜空,足以。”
这话说的玄乎,却引得连带郑玄在内几位大臣不住点头。
究其意,不过是将那三足金乌比作皇子;
眼下情况,太子被那厮狗胆包天的泼皮格杀当场,尸体都被射成了筛子,自勿需考虑接任大宝的事情;
而韩王和楚王虽逃得性命,却也逃不脱贬为庶人,终生监禁的命运。
那厮这般暴虐,留给朝堂文武百官的选择,便只有那少不更事的晋王;
相较太子、楚王、韩王,晋王未必不是好选择;
太子近淮党,手底自称一派,与晋党关系不孬;
而韩王把着尚书省,各部官吏皆有关系,亦得晋党暗中相助;
他郑玄何等身份地位,岂会像晋党一样两头下注,低三下四去巴结太子、韩王;
况且他为计相,掌天下民生财政,虽不如王土旺身份那么敏感,亦不好轻易下注;
今朝堂巨变,摆在他等前头的,自然就只剩下一个晋王,而眼下的问题,就是态度;
到底是上赶着去巴结,好在新皇帝权力架构中挤到靠中间的位置,还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呢?
众人思索之际,就见堂中,一花白胡子的老者起身,对着郑玄拱了拱手;
“计相,下官有疑。”
“哦?全大人但请直言。”
“计相,下官去岁查度漕粮时曾路过颍昌府,闻颍昌府府尹杨潇合,进士出身,为官清廉,兢兢业业,民间素有美名;
此般贤臣,历京查十载,皆为甲等上却不得升迁,是何缘由?”
这言一出,堂中众人皆抚须浅笑,眼神交汇不停;
至于为何,还要从这杨潇合说起;
杨潇合,庆元二年进士,历任翰林院典薄、江州知府、左右春坊中允,至颍昌府府尹,为官十六载,光是在颍昌府府尹这个位置上就坐了十载;
此人能为颇有能为,属于典型的中上之才,犹以书法见世人;
然而,此人却有一个极为特殊的身份,他是当朝皇后杨卿绻的亲哥!
这全广不愧是郑玄旧部,跟着他从三司调任尚书省的三朝老吏,献策的艺术早已臻至化境,说是有疑,实则借机献策;
大家都晓得,太子、楚王、韩王被一网打尽,剩下只有晋王这一个选择;
而晋王年幼,又是杨皇后亲子;
乾元帝在时,为防外戚之祸,便是皇后亲哥官职都不过五品;
然今乾元帝驾崩,眼瞅即将升为太后的杨皇后就要掌权,再压制人家亲哥就不厚道了。
故全广此言,才引得众人意动。
堂内,郑玄轻捋胡须,不住颔首;
“此人当真可堪一用?”
“依下官之见,确实如此。”全广点头,算是打了包票。
见状,郑玄也不再犹豫,定下基调;
“既如此,岁末年初京查在即,仆便提他一提,诸位以为呢?”
“左仆射英明!”众人点头称道;
户部发生的事儿,京中其他地方也在发生;
整个大乾最现实的人就是这群当官的,现太子、韩王倒台,愣是连缅怀的时间都无,上赶着准备巴结当红童子鸡晋王。
至于安喜侯府,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王土旺,正被自家娘子训斥;
“说是拿下,交由那小皇帝处理,偏生逞能,乱枪打死了太子;
且瞧着罢,名声都要烂的发臭,只怕青史要把你与那王莽、梁冀、董卓放作一处了!”
云封隽气的直哆嗦,秀气的眉儿死死蹙着,恨不能将自家闯祸的官人耳朵拧掉。
面对此番,王土旺大咧坐在椅子上,无奈耸了耸肩,小声辩驳道:
“某这也是没法子嘛!
谁晓那太子竟在宫里藏了好手,还是宗师榜排第四的闻人拓,那等高手,不乱枪打死,祸患无穷。”
“还敢狡辩!偏你是个能为的,人家太子盯得是皇位,你又不当皇帝,还怕他报复?!
还敢瞪俺!再瞪老娘非将你皮子挠花!
这下好了,诛杀太子,诛杀太子啊!你比那毒杀质帝的梁冀也差不离了,那破名不臭上百年老娘跟你姓!”
“你本来就跟某姓,王云氏...”
“哇呀呀,你要气死俺不成?!
俺且问你,你与那楚王妃又是何缘由,那娘皮家中生事,怎好往咱家避祸!”
这话一出,王土旺登时虚了,眼神闪躲支吾道:
“某不晓,许是与刘夫人相熟?”
“扯你娘的臊!再相熟还能避祸到俺们家中?”
言道此处,云封隽叹了口气,逐渐冷静下来,行至王土旺近前,与他并肩而坐;
“官人,你与我说实话!
你将秦妹妹与府中上下都打发去了高丽,是不是打的再也不回中京的主意?”
“不是。”王土旺摇了摇头,随手给自家娘子倒了杯茶,道:“眼下杀了太子,朝中仇敌遍地晋王即将登基,吾等又势单力薄,暂离京中避祸而已;
况且晋王尚且年幼,对朝中掌控虚弱;吾等正好趁着时机,把持高丽,届时后方稳固,自可徐徐图谋大辽。
莫待,今夜汝也离京,直奔高丽,某随后就到。”
云封隽不是不了解行事险峻,然留他一人在京,她心中却怎滴也放心不下;
“今夜就走?那你该当如何?不如同去!”
“不可,京中一日不定,某一日走不脱,只待晋王完全继承大统,某方可脱身而出,否则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