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敞亮中堂内;
王土旺与十来个魑魇近卫围着一二靠牛,席地而坐,吃的满嘴流油,好不畅快;
而他等周遭,王埰露似个野丫头一般,翠绿缎粉起花八团排穗褂沾满了污垢油污,手里聚着半截肋排,泼猴似的,笑着闹着在大厅里乱窜,躲着碧云的追捕。
外头,小厮通禀了两遍,堂内王土旺却不为所动,依旧大口吃酒吃肉;
待楚王妃领着一众嬷嬷、婢子,跟着刘清婉来到时,瞬间就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当朝伯侯,身居高位,手握实权的王侍郎王将军,竟然...竟然私下里如此作态,简直...简直与那泼皮土匪无异,这...这...这...
不速之客的到来,显然影响到了堂内洒脱欢畅,瞧见门外贵妇衣着如此华贵,左右更是跟着那般多仆从,魑魇近卫纷纷麻溜起身,扮出恭敬模样;
自家将军好不容易爬到今天这高位,连带兄弟们也跟着升了官,可不敢平白得罪了甚劳什子贵人,叫自家将军遭重;
毕竟,谁都不愿回到从前那得了军功还要藏着掖着的日子。
大厅上首,王土旺也瞧见了门外来者,眉梢一皱,当即起身,只拿那衣袖囫囵抹掉嘴边酒渍油腻,快步上前,微微躬身拱手;
“臣,王土旺,参见王妃!”
他并不认识这女人,然今日宴请宾客中,也就两个王妃,眼前这娘们衣着华贵,其上更有凤纹,又是这般起居八座的模样,身份自一目了然。
王土旺打量此女,而楚王妃亦不动声色打量着王土旺;
初见第一印象——粗鄙;
胸襟洒落酒渍,袖口油光一片,位列诸公,却不修边幅,不着文人士子长袍,只穿市井平头小民短(shu)褐,观之左右,皆草莽。
强忍着心中不适与鼻腔间弥漫的刺鼻辣子孜然味道,楚王妃微微颔首;
“王大人请起,外头说话。”
言毕,转身就往外走;
“是!”
王土旺直起腰身,望了眼一旁眼底蕴着担忧的刘清婉,疑惑迈步,跟上这楚王妃脚步;
明面上,王土旺自需敬着王妃,然也就仅仅如此了。
中堂前十几步外空地,楚王妃停下脚步,一身雍容,端着矜持,面上挂着似有似无的浅笑,平淡望向王土旺;
“王侍郎,将才吾与刘夫人闲叙,忽觉你这府邸,有些病灶啊。”
“王妃但言无妨!”
“王侍郎这府邸后院,似是有那么些许僭越。”
“何来僭越?”
“方圆尺寸,难道王侍郎不觉僭越吗?”
听她这般一说,王土旺忽的咧嘴一笑,露出了那满口森白利齿,随即坦荡摇头;
“某当是甚僭越了,原是这般!好叫王妃只晓,某领的这安喜伯府,乃敕造安喜伯府,实工部领命建设,官家赐下;
圣皇赐,不敢辞,莫不成官家要砍某脑袋,某还叫唤嚷嚷着不许砍不成。”
狂徒!
拿官家出来说嘴,胆大包天!
楚王妃狐狸眸子微眯,心中对这王土旺印象再变;
居行无度,泼皮嘴脸,心无恭敬,狂徒矣!
这般也好,王爷性格偏软,若得此勇烈狂徒相助,相得益彰,吾说不得也能坐一坐那国母凤椅。
此女心思似海,转瞬想了良多,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那般矜持浅笑模样;
“原是这般,倒是吾多管闲事了,王大人莫怪。”
“岂敢。”王土旺慌忙抱拳拱手,以示谦退;
“王妃人美心善,贤良淑德,不吝出面点拨微臣,微臣感激还来不及,哪有怪罪之理。”
一旁,心中尚有一二忧虑的刘清婉见状,亦跟着王土旺,对楚王妃屈膝行礼;
见他俩挨得这般近,又如此默契,楚王妃心头本能觉着奇怪,曾经有所耳闻的闲言碎语再度复现脑海;
听说这王土旺承魏武遗风,惯好寡妇,娇滴清白小娘子反不中意,当初肩挑三房,并非所谓继王庐遗志,而是盯上了这遗孀刘夫人。
念头一出,愈发止不住,楚王妃越瞧这二人,便越觉着两人之间必有猫腻;
没有来的,她就将这王土旺看低了三分;
在她看来,同为男人,还是楚王更好些,毕竟楚王殿下好男色,常与娈童书房耍乐,其中常伴身侧的‘鸢儿’,论及颜色更是不差她丝毫,而娈童男宠,纵得千般宠爱,却没法生子,到头来终是玩物罢了,压根威胁不到她的地位。
故楚王喜男色,她非但不管,反有意纵容;于她而言,自个地位稳固比甚都重要;
瞬息片刻,心思百转,想到这里,楚王妃面上笑容不自觉艳了三分,忙轻抬纤手;
“王大人请起,你与王爷旧识,吾来时,王爷曾吩咐过,莫要拿大摆弄架子;
吾等两家,理当结通家之好,日后定要常走动,你说是吧,刘姐姐。”
得她问,刘清婉垂首偷摸瞥了眼王土旺,见他并未出言反对,便轻轻颔首;
而她这般动作,自逃不过楚王妃眼眸,于是这娘们对面前二人猫腻更加确信,当下不由得盘算起来;
稍待再试探试探这刘夫人,若此间真有了肌肤之亲,倒是个不错的把柄,说不得能驱使这王土旺一二回,真真妙哉!
前院几人叙着话,后院观景亭,徐国公一家却闹得厉害,亭台一角,小蔡夫人怒气冲冲的望着自家亲姐,道:
“姐姐,将将何故将话嘴子扯到刘姐姐家院子上来,还当着那楚王妃的面,莫不成非叫刘姐姐急死才开心吗?”
被她这般怨着,蔡夫人盈盈瞧了眼自家娘亲,见她无动于衷,这才蹙着眉儿斜眼盯着自家妹妹;
“破嘴流痰,你忘了来时爹爹的吩咐了?”
“自是没忘,爹爹唤咱们私底下好好与刘姐姐通个气儿,日后往来私密着些,怎滴了,与你拿小家子气言语挤兑刘姐姐有何干系?!”
“好你个绻儿,甚叫小家子气言语,爹爹吩咐我瞧你是一句没往心里去。”
“对对,你聪明,你都落心里了,算计来算计去,还有姊妹愿与咱处着吗?”
“哼!我不与你说,归了家唤爹爹训你!”
两姐妹压着声儿,斗嘴斗的没完,就在此时,一旁杨老夫人幽幽叹了一气,出声打断二人;
“闹得实不像,这可是外头。
大丫头,你少言两句,二丫头,你听娘说。”
“嗯~绻儿听着呢!”面对杨老夫人,小蔡夫人倒显得乖巧异常;
“这安喜伯王大人呐,是个心若七窍玲珑,顶顶聪慧的人物,此番宴请,三王四公家的亲亲眷眷,一个也没落下,你以为他是要与咱们交好,其实啊,他这是要与咱划清道儿呢!”
“划清道儿?”
小蔡夫人蹙着柳眉,疑惑反问;
“没错!”杨老夫人轻轻颔首,用不大的嗓音细细解释起来;
“明面上交好,可这般大张旗鼓,哪瞒得过天家官里与满朝文武,此子军中一家独大,如今又要与咱们这些个老勋贵亲近,朝堂岂不乱了套了。
故官家必行分割隔断之举,小清婉此前失言,言说此子奉旨不日离京,便是这般缘故。”
一席话,直将自家小儿媳说的目瞪口呆;
然这还不是全部,徐国公府那位看似年老昏聩的老国公,其实算的更多;
若不出他所料,理国大房必然遭重,成王土旺与三王四公决裂的关键点;
而眼下,得知了王土旺不日离京之事,杨老夫人则幽幽一叹,古井无波的心灵不禁泛起阵阵涟漪;
官家对王土旺真真太过亲厚了,若叫王土旺自己下手捏死大房,其本就‘好杀族亲’的名声怕是要迎风臭十里,为护其名声,官家甚至不吝将他调离京城,说不得就要下场动手。
想到这般,杨老夫人心中不禁冒出四个大字——托孤重臣。
这也是她并未阻止大儿媳开口刺激刘清婉的缘故;
与其日后闹将起来,撕破脸皮,不若稀里糊涂闹些小别扭,起码小清婉憨厚,或可存下一份姊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