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恭乐街;
巳时过半,街上积雪早已清扫完毕,大堆大堆的雪团堆在街边,孩童往来欢闹,冻的通红的脸蛋上挂着黄呼呼的鼻涕,打雪仗、堆雪人闹得不亦乐乎;
叫人奇怪的是,其间还夹杂着一伙壮硕汉子,攥的梆硬的雪球往来不停,打在人身上,嗷嗷怪叫声不绝于耳;
而一侧几个躲得远远的孩童,聚在一起,手指塞在嘴里,牢牢盯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尽是羡慕、渴望;
他等倒不是渴望这起子汉子身上的绵裘、华服,毕竟孩子大抵天真,对银钱概念远不及成人,孩子们羡慕的,是这起子汉子压根替家里干活,可以从早耍到晚;
天真的世界,头一次对长大后的世界如此渴望;
而那头,王土旺躲在雪堆积的掩体后方,手持雪球,快速抛出,下一刻,对面圆滚滚的刁德义躲闪不及,正中脑门,当即被攮了个人仰马翻,硕大腚儿在雪地中印出一个丰硕蜜桃形状;
接着就听刁德义夸张的杀猪嘶嚎响起;
“土哥!土哥!不耍了,俺投降!”
一听投降,王土旺当即咧嘴一笑,得意洋洋的从掩体中探出脑袋,欲撂两句狠话,然下一刻,密集雪球呼啸而来,瞬间将他也打了个人仰马翻;
狼狈且混着气急败坏的嗓音响起;
“好些个腌臜打脊泼才,竟敢偷袭爷爷!”
话音落下,那头与刁德义一伙的将士登时哈哈大笑,叫嚣声不绝于耳;
“土哥莫弄鸟嘴,嫂嫂今儿摆东道,院里都是娘们,你被撵了出来,却拿俺们出气,合该请你尝尝这天生地养的雪花哩!”
“将军莫恼,俺雪球里塞了蜜枣,可尝到了没?”
“嗨呦,英雄所见略同啊,俺塞了冰糖,将军家里吃了瘪,俺们弟兄可不敢叫将军嘴里嚼了苦的!”
对面叽里呱啦取笑、窃笑个没完,魑魇老卒各个化身阴阳带师,酸的甜的直往王土旺嘴里塞;
面对这般,王土旺压根不恼,军中本就粗鄙,魑魇军卒又是最粗鄙的那一小撮,打个雪仗,吃了瘪就要恼,怕是小鸡肚肠;
这头被嘲讽的王土旺一声怪叫,直振臂招呼起了自己这方的弟兄;
“兄弟们,跟某狠狠地攮,给他们肚皮塞圆乎了雪水,咱们去西市新开的那家回鹘酒馆吃烤全牛,某请客!”
振臂高呼,群将大喝,双方雪球你来我往,飞的不亦乐乎。
然就在此时,正对恭乐街的安喜伯府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道缝;
内里,一扎着总角的黄毛小丫头鬼鬼祟祟探出脑袋,透着机灵的水灵大眸子快速扫过外头,待瞧见王土旺,面上陡然一喜;
“旺哥哥,旺哥哥,带我一个!”
说这话,这黄毛丫头就要往外窜,然下一刻,一双手快速抓住了黄毛丫头的手臂,就听;
“姑娘,地滑,地滑,慢些,可不敢摔着了。”
外头,瞧见有人出来,双方不约而同停下雪球大战,而王土旺则快步起身,走到安喜伯府后门处,伸手将扎着总角发饰,裹得掩饰如同粽子般的王埰露提溜起来,随即望向埰露身侧小丫鬟;
“碧云,里头完事了?”
得他问,碧云面儿微垂,恭敬答道:
“老爷说笑,这才几般时辰,客还未到齐呢,结束怕是要到戌时哩~”
戌时,下晚七点到九点左右,天都要黑了,而眼下不过晌午九、十点钟模样;
听了这般答复,王土旺抿了抿嘴,压下嫌麻烦的心思,轻轻颔首;
“既如此,回去好生待着罢!”
言毕,就要将王埰露交给碧云,谁知被揪着后脖颈衣物的王埰露压根不饶,两条小短腿忽的扑棱挣扎起来;
“不要,我不要回去,大姐姐和二姐姐要跟着娘亲招呼客人,那些跟着来的嬷嬷瞧着好凶,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这泼孩儿在她娘面前老实的跟个鹌鹑似的,见着王土旺,得了依仗靠山,立即就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皮猴子;
放作过去,她可不敢在王庐近前这般撒泼耍赖。
见她这般,王土旺也不恼,伸手便将这厮提溜回来,架在自个肩上;
“这般罢,碧云汝回去知会夫人,就言埰露某带着出去耍了。”
对面,碧云两手绞在平坦小腹前,略为难的抿了抿唇儿;
“老爷,太太叫家丁把这前院,没叫客人往前头走,老爷不若回府歇息歇息罢!
再说了,哪有客人来了反把主家挤出去的道理,老爷搁外头耍的是开心了,外头该说太太拿大,不知分寸了。”
王土旺军法治家,家中仆从对外口风极严,从不叫家里事往外头传,对内说话却不怎滴管;
这碧云丫头脾气虽辣,却是个动礼知分寸的,她能当着王土旺的面说出这话,显然那头刘清婉必为难的紧,被她瞧在了眼里。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土哥也不是不听劝的人,当即侧头,冲着肩上王埰露努了努嘴、扮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
“欸,这下没得耍了,回家待着吧!”
言罢,又转身冲后头士卒招呼了声;
“今儿没分出胜负,明年再战,刁德义!”
“在!”
“你领几个弟兄,西市扛个三四头烤全牛回来,再整治些酒菜,对了,莫忘了往后院送上半片。”
“喏!”
一声令下,后门外的恭乐街复归平静,过了好会儿,才有胆大的孩童凑了过来,借着魑魇近卫搭起的雪墙掩体打起了雪仗。